尉鳴鶴至今還能回想起當時的細節。
沈知全的眼瞳如沈厲一樣,帶着上過戰場的冷冽,但更多些少年郎年少出名的傲氣與漫不經心。
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用力握着自己的手,話語間帶着違心的笑意:“臣見過九皇子。”
“吾妹年幼,性子又嬌慣,能做華信公主的伴讀已是榮幸之至,居然還與殿下成了好友,當真是……意想不到。”
“九皇子身份貴重,還要用心苦讀,不負聖上期望,臣會叮囑吾妹,少做打擾。”
那樣随意又似是而非的笑意,像極了宮中那些面上恭敬、背地裡嘲諷的宮人,也像皇貴妃刁難時如看蝼蟻的模樣。
還讓他想起早時先帝看自己的敷衍與冷淡。
尉鳴鶴回想了一遍,隻覺得自己怒從心起,望着還在組織語言的福如海,面上輕嗤一聲:“朕聽聞沈知全在牢獄之中,依舊是铮铮傲骨的将軍模樣,令人見之欽佩。”
他鳳眸中劃過一分殺氣:“這些奏折上旁的話都是糊弄朕的,惟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沈知全的确該死!”
剛準備擡頭回話的福如海立刻叩了頭,兩股微戰,覺得自己早上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
偏事關朝政,陛下也沒有開口問他,要是貿貿然開口勸解,恐怕該死的就是自己了。
尉鳴鶴說完這句,腦中的畫面開始不自覺地偏移。
從沈知全那張踔厲風發、令人生厭的面容上偏開……漸漸移到沈知姁的面上。
小姑娘的确是被嬌寵着長大的,渾然聽不出沈知全的話中深意,在一旁盯着哥哥與好友交握的雙手,笑得歡喜甜蜜。
一雙杏眼彎成了月牙兒,漾出喜悅的光。
片刻後,沈知姁偏過頭,對尉鳴鶴抿唇笑了笑。
她對着尉鳴鶴無聲地做口型,眼中的光亮落到唇邊的兩點梨渦中:
“看吧,我哥哥很好說話的。”
“你放心,我絕不會妨礙你讀書。”
回想漸漸暈染模糊,唯獨留下沈知姁的笑靥。
她頰邊還有尚未褪去的嬰兒肥,鲛珠一樣圓潤、純粹與明亮。
*
尉鳴鶴的神情一點點柔軟下來,眼中的冷光漸漸散去。
他将面前請殺沈厲父子的折子丢開,冷哼道:
“沈知全是該死,可這樣輪番請奏上書來逼迫朕的人……”
更該死。
“傳喜公公入宮觐見。”慕容氏與韋氏如此逼迫,不過是想斬草除根,好二家獨大,操控皇權。
幸而除了藍氏,他還置了一方勢力用來制衡。
如今也到了啟用的時候。
“是,奴才立刻就去。”得了吩咐的福如海如蒙大赦,當下就從地上爬起來,往外去傳旨。
出去時碰見金侯回來,滿面的笑容,衣袖中鼓鼓囊囊的。
“師父出去辦事?”見着福如海,金侯頗殷勤地迎上來,十分乖覺地站在福如海常站崗的地方,對着福如海行禮:“那徒弟幫師父站着。”
福如海笑容如常,步履匆匆地出去,将那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給咽回了嗓子眼兒。
年紀輕,想出頭,他福如海很能理解,畢竟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可要是急功近利,太急着想賣師父,那就……讓人無法忍耐了。
正好方才找不到時機說牛乳團之事,倒是可以等元子這傻小子回來,叫他親自彙報給陛下。
*
吩咐完福如海,尉鳴鶴就低首去批閱剩下的奏章。
誰知剛靜了半炷香,就有個白影子從眼角竄進來,還有“喵喵喵”的聲響。
“牛乳團?”尉鳴鶴看清了闖入者後,放下朱筆,迅速起身,眼疾手快地撈住要往花幾上攀爬的貓兒。
掌中傳來毛茸茸的舒适觸感,像碰了個熱乎乎的手爐。
讓人下意識地覺得放松。
然而須臾後,尉鳴鶴的眉頭重新皺起,雙手将牛乳團正對着舉起,對上那雙好看的鴛鴦貓眼,唇角凝起似怒非怒的笑意。
“若她是故意将你送來的,那當真是……”
“變得與慕容婕妤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