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如海得令,迎了韋容華進來。
他看見食盒裡是尉鳴鶴不喜歡的甜膩糕點,行完禮後說的是對瑤池殿的抹黑貶低之語。
縱然福如海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不由得無語凝噎:真沒見過這樣不會争寵的主兒啊!
上一個這樣的……還是陛下的生母李氏,用盡了拙劣手段,甚至不惜利用陛下來争寵。
結果在先帝眼中,還是比不上馮皇貴妃的一根指頭。
韋容華如此,隻會讓陛下将她與李氏聯想在一塊兒。
到時候真得了陛下的厭惡,連翻身都無望。
等聽到尉鳴鶴的那一句“愛妃有心了,退下吧”,福如海算了算時間,不由暗暗點頭:
他平日裡觀察得沒錯,陛下心情不好時,從不會在蠢人身上浪費超過半盞茶的時間。
他照舊送韋容華出去,含笑收了荷包,再看韋容華滿面嬌羞又不舍地離去。
福如海心裡門清兒:陛下見了韋容華,并非是因着寵愛,隻是礙着虎威将軍的面子。再者,也是有一份沈昭儀的原因:一是仍舊對瑤池殿有疙瘩的敲打,二是叫滿宮裡看着,自己并非是偏心獨寵昭儀,是護着沈昭儀的意思。
畢竟沈昭儀是被聖上口谕親口要求養病的。
名為養病,實際上是對其忤逆冒犯天子的禁足。這罪名可大可小,小到禁足,大到冷宮賜死,全看天子心意。
偏今日送賞,尚在禁足、瀕臨失寵的沈昭儀獨占頭籌。
陛下是防着有人不忿鬧出來,要以此為由嚴懲沈昭儀呢。
想到這,福如海趕緊去傳膳、備辇,預備着去瑤池殿的事宜。
*
夜幕升起,隐約可見星籽點點。
青葙提着燈籠,從外頭小跑回來,與台階上的沈知姁輕語外頭的消息。
蕪荑為沈知姁披上披風,聽到韋容華得了召見的消息,眉目間染上幾分焦急:“娘娘,這夜風帶寒,陛下還不知道何時會來呢,您就先回去等着,等陛下來了再出來。”
沈知姁将目光從原處換絹花的白青身上離開,轉向蕪荑,用微涼的指尖拍了拍蕪荑的手,目光溫柔。
直到蕪荑緩和了焦急之色,她才輕笑回道:“你放心,我不會站多久——等看到銮駕,我就立刻回内室。”
“蕪荑,不要關心則亂,想想我說要拿屏風時,你說了什麼?”
“欲擒故縱”四字在蕪荑心中浮現。
蕪荑霎那間就定了心:往常聖駕來臨,都是妃嫔提前候在宮門口等待,娘娘這便是要反其道而行之,隻留個影兒給皇帝,叫他看了心癢。
見沈知姁與蕪荑說完了話,原先退後的青葙重新上前兩步,将打探來的消息說完:“奴婢姐姐說,下午時分,韋容華與藍容華都去了禦獸司一趟,兩位主兒撞在了一塊兒,韋容華單方面起了幾句口角。”
“藍容華抱了一隻三月大的簡州貓兒,韋容華倒是定了一隻斯波貓兒……還說,最好是鴛鴦瞳的。”
話落,蕪荑眼中閃過幾分詫異:韋容華這是要養個牛乳團翻版,好來争寵?
可此貓兒非彼貓兒,韋容華争到最後,不過是東施效颦罷了。
“确實是韋寶珠能想出來的主意,估計慕容燕這幾日也煩了她,才由着她去。”沈知姁不過一笑,旋即就神色認真地望向青葙:“你的姐姐很厲害,消息很靈通。”
“姐姐比奴婢厲害許多,是在尚宮身邊做事的,知道的自然也多。”提起姐姐,青葙面上有掩不住的驕傲。
“辛苦了。”沈知姁看着青葙眼角些微的紅,若有所思:“箬蘭說你愛甜,就留了一碟子桂花蜜藕給你,記得熱一熱再吃。”
青葙趕緊行禮謝恩,告退後的腳步少了一分沉悶。
“你今晚睡前去問問青葙,問她家中是否出事,若要支取銀錢,隻管說出來。”沈知姁手頭并不差銀錢,而銀錢又是鞏固人心最快速有效的手段:“今晚過後,瑤池殿會平靜一段日子,你與元子悄悄聯系一回,了解一下青葙、箬蘭、白苓與連翹的家人。”
有的時候,宮人背叛并非是因其本身不忠,而是家人的性命被他人攥在手中。
沈知姁決心先提拔這四人,就不能留下隐患。
蕪荑也知這四人是可用的,當下就慎重點頭。
随後她看了眼後殿茯苓屋子中的亮光,對沈知姁輕歎:“娘娘說得不錯,這兩日茯苓困于絹花,不曾插手殿中事務,加上娘娘懲處的震懾,宮人們都變得老實起來。”
“不像從前茯苓管事時,一不留神就有宮人偷懶吵嘴、閑話拖磨。”
蕪荑原隻當是茯苓性子寬和,兼之宮人年紀輕、難免活潑的緣故。
如今看來,當真是一陣心寒與後怕:若娘娘看不清茯苓的真面目,那她們瑤池殿,從内裡就站不穩腳跟了!
正說着,轉角處轉過明黃的銮駕。
門口吩咐過的小岑子暗中比了個手勢,表示聖駕即将到瑤池殿。
沈知姁走到廊下,淺粉色束腰裙在燈燭下泛着淡淡的流光。
她半挽着發,身子前傾,手緊緊握着欄杆,在夜風中如一隻搖搖欲墜的蝶。
尉鳴鶴遠遠看着這一幕,隻覺心中一陣輕悸。
竟有幾分難言的思念與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