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和錢财過不去呢?
沈知姁立時就振作了心緒,胸口的煩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腔難言的振奮——尉鳴鶴身上還有許多可求的東西。
譬如沈家的清白,譬如金銀,譬如孩子。
又比如……皇權。
沈知姁想得眼眸亮晶晶,恍若有星籽落在裡頭。
她立刻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蕪荑,将所有窄腰裙拿來。”
這裙子穿上身顯得腰肢纖細,弱柳扶風,效果甚好。
“再将那個镂空的璎珞銀項圈拿出來,在暗盒裡裝上催酒丸。”
所謂催酒丸,是種極為強效的醒酒藥丸。
發散極快,催吐效果極佳。
最妙的是,可以人為掌握時機。
*
萬壽朝會,百官朝賀之後,就是帝王宴請百官。
王室宗親與後宮妃嫔亦會出席。
衆人輪番獻上賀禮,還有精心準備的吉祥賀詞,渴盼着能借此得到皇帝的青睐與看重。
雖有晨起時奏折的小插曲,但尉鳴鶴今日興緻不減,享受着龍椅下所有人的追捧與贊美。
“瑤池殿昭儀沈氏,奉一對金鑲玉龍首寬齒梳。”
聞得福如海的唱報聲,尉鳴鶴輕輕勾起唇角一平,面上愉悅的笑意幾不可微地減了幾縷。
他可沒忘記,九月裡有次午憩,天氣頗熱,沈知姁卻硬要緊貼着他,拉着他咬耳朵、說悄悄話。
沈知姁呼出的氣息輕而熱,烏發間帶着清爽的薄荷香氣,軟綿綿地對他笑:“阿鶴,我和你講,我這回很用心地給你準備了個意想不到的生辰禮物。”
“你絕對猜不到的,但你會很喜歡。”
望着錦布上那一對不出錯也不特殊的禮物,尉鳴鶴轉了轉玉扳指,心中冷哼:
誰會喜歡一對寬齒梳。
底下韋容華嬌嬌笑道:“沈昭儀的禮物當真是出人意料。”
“嫔妾還以為能借着沈昭儀誠心送給陛下的禮物開開眼呢,今兒一看倒是有些失望。”
話裡話外,都是沈知姁對萬壽節不上心、是大不敬的意思。
慕容婕妤偏頭看了眼韋容華,研究起桌前新上的粥羹。
上首的太皇太後略皺起眉,正欲開口,就有道清清冷冷的嗓音響起:“嫔妾知曉藥王孫思邈曾說‘發宜常梳,益于長壽’。”
“玉質溫潤,梳齒宜寬,用來梳發是極好的。”藍容華盯着台上的歌舞,容色泠然:“沈昭儀此物,既實用,也有利于陛下聖體康健。”
“朕與藍愛妃意見相合,很是喜歡沈昭儀的禮。”尉鳴鶴舉起酒盞,放下去的嘴角又重新提起:“都有賞。”
說罷,他一口氣飲下盞種酒,眼風掃過正在絞帕子的韋容華。
尉鳴鶴想起帶頭上奏、變相逼迫他處死沈厲父兄的韋将軍、今晨受韋氏與慕容氏指使、請求廢除沈知姁昭儀之位的沈學錄。
還有适才祝酒時,慕容丞相和韋将軍眼中的精光——哪裡是為帝王真心祝壽,不過是想要分到定國公府的兵與權罷了。
思緒至此,尉鳴鶴隻覺得胸腔中生了一口氣。
連聽那些天花亂墜的祝詞都覺得失去了意思。
這口氣一直郁郁到酉時祭祖回來。
在隆慶殿最後賀一次後,萬壽節便散席了。
聖駕往朝陽殿而去。
衆臣大禮相送後,也随着聖駕的方向,從正陽門出宮。
此時夜幕升起,天上竟下起了小雪。
雪籽細細碎碎地飄人滿身,同時帶來冬日的寒氣。
哪有半分欽天監斷定的“暖日”?
夜色之中,尉鳴鶴的面色陰沉,頗為不快地看着滿宮裡張燈結彩之景。
福如海覺察到尉鳴鶴的不快,趕緊給元子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一起縮着頭當王八,陛下現在不高興,正在找人挑刺呢,咱們可别上趕着了。
福如海猜得沒錯。
尉鳴鶴将今日之事全都過了一遍,最終落點在韋容華上。
“午宴之前,後宮中可有發生什麼?”尉鳴鶴沉聲詢問。
韋容華雖蠢鈍些,但往日也沒在宴席上這般不識好歹過。
福如海就将晨時在瑤池殿前的事情說了。
“韋家果然猖狂!”尉鳴鶴低斥一句,臉色愈發冰冷:“福如海,年節時記得提醒朕,别晉韋容華的位。”
正欲再說一句“等會兒去瑤池殿”,卻在擡眼時頓住話語。
暮染宮牆,雪意涔涔。
寒風吹起漫天的玉絮碎瓊。
天地飄零間,朝陽殿的漢白玉階上,立着一道讓他格外熟悉的身影。
腰如約素,似柳纖纖,比屏風上的影兒又瘦了些。
外裳與烏發間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籽。
女郎提着一個沉重的食盒,身形隐隐不穩,在風中恍若紙絹做的人兒,搖曳逐雪斜。
尉鳴鶴凝望着,積着氣兒的心口一滾,就滾散了怒火。
轉而凝起一片滾燙:
他的阿姁,等了這樣久。
來為他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