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遊川神色微斂。
龐總沖桌上扔出來三份文件,眯着眼:“小沈啊,現在有個很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
“據我所知,祝楊當年和你談的是B級合約,四六分成。但這裡呢?有一份A+級合約,六|四分成,還有一份價值千萬的房産轉贈合同。”
龐總用手指點點桌面:“至于你能不能拿到,全看你識不識趣。”
沈遊川垂眼,看到最上面的那一份是總裁私人助理的聘用合同,也就是圈子内玩包|養協議慣常套的外皮。
他心中冷笑,緩緩擡眼:“不好意思,我這人不識趣,您請出門右轉吧。”
龐總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小沈,你硬骨頭的名聲我也聽過,可有些事,你沒站到那個高度,就以為自己多有能耐。實質呢,别人摁死你就像摁死一隻小螞蟻一樣簡單。”
“我勸你還是識相點,趁我心情好,還願意給你拿好條件的時候趕緊低下身段兒,把我伺候好了,否則……”
“如果你聽不懂人話,”沈遊川神色冷淡,“那我再重複一遍,你可以滾了。”
龐總臉色一變,把煙頭直接摁在桌布上:“我告訴你,人在屋檐下就是不得不低頭!想混得好就得跪下去。你今天在這兒跟我杠,沒什麼好果子吃。”
沈遊川嗤笑一聲。
見他不為所動,龐總眼中露出惡毒之色:“小沈啊,凡事多考慮,說話前得先想清楚。你家當年出事就留了你一根獨苗,還有個殘廢妹妹指望着你,你不想辦法混得出人頭地,能對得起你死了的爸媽……”
沈遊川收斂了冷笑,面無表情:“我說,滾。”
龐總話音一滞,竟被沈遊川的氣場壓住了。
他憤怒地喘着粗氣,臉漲成豬肝色。可看着沈遊川黑沉沉的眼睛,他到底沒敢再說出什麼,隻拍着桌子站起來:“好!好得很!我等你回來跪着求我!”
對方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也帶走了那股即便在強烈的酒臭下,依然掩蓋不住的淡淡的汗酸味和古怪的奶香味。
這個味道……不太對。
沈遊川嫌惡地皺起眉頭,起身把窗戶推開。
這時,身後傳來祝楊的聲音:“遊川,你還好吧?”
沈遊川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祝哥。”
祝楊不自然地笑着:“是龐總聽到我打電話,非要……”
“祝哥,”沈遊川打斷他,“我一直很感激你,當年是你幫我籌到了那筆救命的錢,又帶着我進到這個行業,給了我賺錢的方向。”
那時,雖然很多經紀人找過他,但沈遊川并沒有進入娛樂圈的打算。
他的妹妹沈山晴當年車禍後,除了失去雙腿,還因為遭到撞擊腦部受損,患上了失語症。雖然還能聽懂人的語音,但她無法再閱讀和書寫文字,也一直不開口說話。
不過在醫院多次會診之後,醫生們推測前者是生理性的,恢複困難,但不說話很可能是心理原因,還有治愈的可能。
所以在他原本的人生規劃裡,他應該是考上國内最好的心理系,然後争取到出國交換的機會,到美國一邊讀書,一邊陪伴妹妹。
然而剛上高三那一年,他收到美國醫院的消息,妹妹的病情突然惡化,救命需要巨額的醫藥費。
當時他名下雖有一套父母留下的小房子,但那房子一直由收養他的小姨一家掌管。
是祝楊陪他面對暴跳如雷的姨夫,撕破臉幫他把房子搶了回來,也是祝楊在他絕望地打算賣房子時,告訴他,他雖然剛滿18歲,但隻要簽了工作合同,就有很大幾率能用房産向銀行抵押借款。
當時他還在上學,是祝楊前前後後地幫他跑貸款的資質審核,幫他低頭哈腰地求人貸出了這筆錢來,幫他留住了房子,留下了父母存在的最後一絲痕迹。
後來也是祝楊陪着他倉促地參加藝考。他從考場出來,看到的是對方臉凍得通紅,在人群裡被擠得東倒西歪的模樣。
但祝楊高高地舉着那杯熱氣騰騰的豆漿,像一位真正的家長那樣興奮地招呼他,鼓勵他一定能行。
他一直記着祝楊的好。
“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掙口飯吃,你也有家庭要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沈遊川望着桌上已經徹底冷掉的醒酒湯,“所以在你聽從江俊達的指派,一直給我安排爛劇角色的時候,我沒說什麼。”
“在你為了能調到江俊達身邊,告訴他我的債務,壓低我的片酬,甚至不斷把我自己去找着試鏡的劇組信息偷偷彙報給他的時候,我依然沒有說什麼。”
“我不說,并不是我傻。”
“遊川,你……”祝楊臉色難看。
沈遊川搖搖頭,示意對方無需再多言:“我隻是還記得那個夏天。”
那年夏天他收到全國最好的電影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晚上祝楊拉着他在狹小的出租屋的小陽台上喝酒慶祝。
“遊川,哥會多給你争取角色,年年讓你演主角!很快賺到錢把債給平了。”那時的祝楊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因喝酒而酡紅的臉上充滿了熱忱和期望。
“你一定會成為大明星的!到時候想把咱妹接回來就接回來,想往國外陪她就到美國拍國際電影去!”
“哈哈哈哥你喝醉了可真敢想!不過我會加油的!”
啤酒罐與果汁瓶“咚”地碰在一起,清脆的聲響,仿佛在夏夜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
往日難再尋。
那樣真誠而熱切時光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