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墨鏡,與那雙冷死人不償命的眼睛對視的一刻,裴青隻想到四個字。
陰魂不散。
中介敬業無比,面帶微笑,替他遊說:“宋先生準備加價……”
卡了殼,他又笑着轉頭:“您準備加價多少?”
洶湧的情緒掩在口罩後,裴青掩耳盜鈴,壓低聲音:“兩百萬。”
中介轉述:“宋先生想加價兩百萬過戶這套房子。”
裴青沒去看傅應鐘表情如何。
他的焦慮更疊不斷,猶如纏繞繩索下山崖,将心中的弦繃到了最緊。
已顧不得觀察場上局勢如何。
他要和傅應鐘簽訂過戶協議嗎?
可是……傅應鐘這樣不就發現他是裴青了嗎?
他要不要給宋成祥打個電話呢?
“不用了。”
低沉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緒。
擡頭,傅應鐘隻在他身上落了一秒目光,便向一旁的人道:“叫他走吧。”
裴青不再焦慮了。
這話把他的焦慮狠狠踩在了腳底,順帶無情地唾罵主人,你在做無用功。
中介同樣訝然。
回頭,茫然無措地與裴青對視,這兩緊急組團的塑料戰友小眼瞪大眼。
這麼僵持片刻,中介用唇語問:“怎、麼、辦?”
裴青閉上眼,輕歎口氣。
緊急收攏的戰友已倒下,他隻得獨自沖鋒。
“先生,您被原房主騙了,這房子根本不值一千萬。”裴青開口,“濱江路上,這樣的房子還有很多,有的甚至比這套的報價便宜七八百萬。您盡快抛售,我來替你做這個冤大頭,您還能淨賺兩百萬,有什麼不好呢?”
說完,他小心翼翼擡眼,觀察傅應鐘的表情。
不出他所料,冰矬子毫無所動。
下一秒,傅應鐘反問:“不值一千萬,但是值一千兩百萬?”
他一時語塞:“我有不得不買這套房子的理由。”
傅應鐘:“我有拒絕的權力。”
同剛才一樣,語調沒有任何波動。
裴青還想說什麼。
對方不着痕迹越過他,将手中的購房合同遞出,交到了中介手中。
兩人的體溫在這一刻微妙地靠攏在一起。
裴青:“等……”
一觸即分。
中介接了合同,對他眨巴兩下眼,給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忽然褲兜裡手機一響,他又匆匆忙緻歉,跑到屋外聽電話。
他聲音不小,跑到門外,話還能随風傳到屋内。
裴青能聽見幾句客套的推銷官話。
偌大的客廳隻剩下他和傅應鐘二人。
他收回思緒:“你……”
猝不及防,話被打斷。
傅應鐘不着痕迹地,在他包裹得頗滑稽的臉上掃視一遍。
又用最不冷不熱的語氣,說出了最驚天動地的言語:“你是跟蹤狂嗎?大明星。”
裴青眨了眨眼,組織好的話術,被這話攪得稀巴爛。
他幾乎脫口而出:“你記得我?”
傅應鐘低眼看他,仿若俯視。
臉上沒有表情。
也沒有說話。
這張臉上分明沒有在笑。
裴青卻覺得這神情惡劣無比,比較起那天肆意嘲笑他的蠢貨們,還要惡劣百倍不止。
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
他都沒有被這雙眼睛平視過,都被眼前這個人羞辱得團團轉。
雖然不知道對方買房子的原因是什麼,但有一點是确定無誤的。
那就是他們二人,互相都覺得對方陰魂不散。
“我不是……”
剛說幾個字,裴青便放棄了辯解,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房子拿到手。
他思路一轉,擡眼,平靜反問,“你是不是特别不想見到我?”
傅應鐘挑眉:“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
行,他厲害。
裴青沒被打敗,非常時刻,他信奉一條真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他順着對方的話:“那你想不想從明天開始,就永遠見不到我?”
傅應鐘沒接茬。
裴青忍不住佩服自己。
這種潰不成軍的時候,他竟然拼命擠出了一聲笑,縱使幹癟無味,但很有誠意。
他說:“把房子賣給我,你以後去哪兒我就不去哪兒,行嗎?”
傅應鐘:“不行。”
誰知此人頑劣,油鹽不進。
裴青改打親情牌:“這棟房子的原戶主是我……很親近的親人。他是因為缺錢,迫不得已才賣的房子,我想幫他買回來,您通融通融,我買完一定立馬滾。”
傅應鐘:“好啊。”
他從震驚中抽神,來不及高興兩秒,又聽人道。
傅應鐘沉聲:“你讓他親自到場,賠付違約金,或者他到場,你替他賠付違約金。”
裴青好久無言。
他與崔坤山,在對方入獄後就再也沒有碰過面了,出于愧疚,崔坤山不可能來見他。
而他也不可能主動去找崔坤山。
兩個可能,他都做不到。
但是……
裴青低眼:“你給我三個月時間。”
語氣幾近頹然。
而對方隻是用簡單陳述的語氣,下達死亡通知:“我沒有義務給你任何時間。”
裴青看着他:“你從一開始就認出了我,但為什麼要到那個中介小兄弟出去打電話,才揭穿我的身份呢?”
沒有應答。
裴青:“買一棟偏遠的小别墅,又不暴露我的身份,引人注目這件事,會給現在的你帶來麻煩嗎?”
他繼續說:“我不知道這個麻煩,對于你而言,足不足夠煩惱。但現在的網絡上,每過一小時就會竄出一條我的新黑料,我不介意這件事出現在網絡上,也不害怕再身敗名裂一次。”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裴青将自己包裝得無所畏懼。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豈止是害怕身敗名裂,他連網絡上出現一張自己的醜照,都要膽戰心驚半天。将自己的形象設計得完美無瑕,就是因為害怕任何負面的評價。
他反問:“那你呢?傅先生。”
安靜的四周快将緊張的氣氛烘托到了頂點。
裴青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