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鬧鐘叫醒時,映入裴青眼簾的,是客廳的全景。
昨晚給傅應鐘熱好飯菜,在客廳等人時,困意忽地襲來,洶湧無比。
讓他在沙發上直接睡了過去。
今天還要去見李舟。
想到這點,裴青扶着酸痛的額頭,慢慢坐起。
起身時,一件外套滑落肩膀。
掉到地上。
落地聲一響,裴青迷糊的意識,徹徹底底清醒了。
這件外套,是傅應鐘昨晚穿的那一件。
……
将例行的家務做完,裴青打車去了李舟在微信上發來的地址。
地址對應的地方,是一幢小區。
比起森陽佳苑,這個小區方位更偏僻,陳設更破舊,作為廉價租賃房存在,卻人迹罕至。
李舟在小區門口等他。
兩人向小區内部走,上了樓,停在三樓。
李舟示意裴青将口罩戴牢,才回過身,敲了敲門。
沒多久,有人來開門。
穿着随意的年輕男人叼着煙,打量一圈,和李舟打招呼:“來了啊。”
開了一半的門内,坐着稀松幾個男人,大多近視,又蓬頭垢面。
室内煙霧缭繞。
雖然難以置信,但此處似乎是個小型的工作室。
裴青看着,蹙了蹙眉。
李舟神色不變,轉過頭,對站在門口的男人說:“把煙掐了,換個屋子說話。”
打開對門的屋子,三人往裡走。
男人在屋内僅有的一台電腦前坐下,用手指一點裴青,向李舟問。
“這是你朋友?”
李舟沒回答,裴青先說:“是的。”
“李舟,你小子可以啊。”
男人又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裴青,多看一眼,唇角若有所思的笑意更濃。
這樣的眼神,裴青很熟悉。
當初崔坤山染上賭瘾,與他有過一次面目全非的父子重逢,那時,崔坤山的眼睛裡,便是這樣的情緒。
這種眼神,喚作貪婪。
好似察覺到他的不自在,男人不再看他,扭頭,責備李舟:“交到有錢朋友都不告訴兄弟,真不夠意思。”
李舟沒回話,向着裴青,介紹屋裡的男人:“他叫樊良,認不認識都無所謂,他幫不了你什麼。”
樊良聽了這話,表情有不悅,但沒發作。
李舟帶他來這裡,主要是為了拿走平時寫代碼的電腦,和向此處的幾個同僚咨詢幾個網絡搜羅信息相關的問題。
簡單介紹完畢,李舟去了對面,留裴青在原地,短暫與樊良獨處。
樊良先打開電腦,又打開方才挪過來的外賣,主動開口:“吃過飯了嗎?”
裴青搖搖頭。
樊良:“那正好,剛點了燒烤,一起吃點啊。”
裴青拒絕:“謝謝,不用了。”
後者挑眉道:“嫌棄啊?”
沉默片刻,裴青解釋:“太油了,我吃不了。”
樊良的視線看着電腦,正移動鼠标,進入網頁。
聽見這話,他笑了一聲:“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吃東西都嬌氣得不行。”
裴青剛想說不是,卻聽見對方煩躁地啧了一聲。
屏幕的亮度調得很刺眼。
他隻要稍稍注目,便能看清電腦的内容。
從默認的桌面壁紙,跳到花花綠綠的網站,之中的内容,充斥淫/穢不堪。
這是……
網絡賭博的網站。
……
李舟取完了東西,叫裴青先下樓。
等人下了樓,樊良收回盯着對方背影的眼睛,指腹慢慢摩挲着下巴,忽然開口,對李舟說:“你朋友是裴青吧?”
李舟沒說話。
算是默許。
樊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态,爆粗說:“我草,真挺累的,就戴個口罩,還要假裝認不出他。”
李舟沉着眼色:“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樊良瞪大了眼,認為對方不可理喻,“你難道不缺錢嗎?拍點他的把柄,要挾他,比自己蒙頭苦幹十年賺得都多了。”
李舟:“他不會受你威脅的。”
“那可未必。”樊良說,“我有個想法,我們一起幹,到時五五分,怎麼樣?”
屋裡,半天沒有動靜。
沒人吭聲。
樊良想了想:“那要不……你六我四?”
話音落下,他回過頭,想看李舟反應,卻結結實實被吓了一跳。
眼前人面無表情,眼色幽深。
瞧着陰沉至極。
樊良一下懼了三分:“我靠,可别用這種你要殺了我的表情看我。”
李舟看着他:“你試試看我會不會真的殺了你。”
……
看見李舟跨下最後一節台階,裴青主動問:“那是你朋友嗎?”
“隻是初中同學。”李舟說,“他聽說我失業了,就主動聯系了我,說做筆生意,靠我寫點簡單的代碼,幹好了能掙錢。”
裴青試探:“隻是做生意?”
李舟看着他,點了點頭。
得到答案,裴青在心裡松了一口氣。
李舟如今的境況,足夠糟糕了,如果再交一個賭鬼朋友,後果不堪設想。
他又問:“做完生意,你們就不會再聯系了吧?”
問完,他才意識到自己嘴快得有些莽撞。
這樣的問題,在不知道同事脾性的李舟耳朵裡聽來,沒頭沒尾的。
恐怕還有點莫名其妙。
但李舟竟然又點了點頭,回答他:“是的。”
這下裴青徹底放了心,揚起唇,沖着李舟笑了笑。
他說:“我們走吧。”
像高中時代,放學時,他與好友所說的話。
連神态也别無二緻。
李舟看着他,破天荒地抿唇一笑:“走吧。”
……
一天結束,回到别墅,趁着熬湯的時間,裴青給自己拌了份沙拉,又給宋成祥打去了電話。
兩人寒暄一會兒天氣和日常,漸漸地,聊到了正題。
把沙拉端到餐桌上,裴青拿叉子插了一條紫甘藍,放進嘴裡,沒滋沒味的,與吃草沒區别。
也與他這幾天過的日子沒區别。
沙拉咽進肚子後,他開口:“你還記得我上次問你的傅應鐘嗎?”
“當然記得。”聽見這個名字,像是觸發了宋成祥的某個機關,當即便應了聲。
說完,還輕嘶一聲,誇張感慨:“有錢到這種檔次,想忘都難啊。”
那麼多天下來,裴青都對自己在榆城所做的事守口如瓶。
可這兩天遭遇的事,使他迫切需要一個傾訴的出口。
他努力忽視好友對某位臭脾氣大少爺的狗腿行徑,以平靜的語氣緩緩叙述:“他買了我家的房子。”
“你家的……房子?”對方愣了,“榆城那棟?”
他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徹底不淡定了。
先是氣結:“你爹把房子都賣了?他又想幹什麼啊?”
裴青努力寬慰好半天,對方終于冷靜下來。
隻不過,又揣起一打困惑。
宋成祥問:“那房子不是你媽媽當年養病的時候買的嗎?也不在什麼好地段啊。傅家的二少爺,犯不着特意跑到小城市買這棟房子吧?”
“好像是想避着家裡人吧。”
關于這個問題,裴青也一知半解,隻有模糊的揣測。
電話粥煲得極長。
裴青把這麼多天發生的事,縮減掉自己的丢臉行徑,放大了某位大少爺的傲慢與無恥,在背後狠狠痛斥了一番傅應鐘。
最後發表總結:“你都不知道,他整天臭着臉,跟我欠他八百萬似的。”
那頭一直靜靜傾聽。
聽完了結束語,又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
宋成祥:“真可惡。”
仿若在沙漠漂泊數日,終于找到綠洲。
裴青激動道:“是吧,你也覺得……”
話沒說完,便聽那頭又說:“但以他的财力,你隻欠他八百萬,他應該不至于臭臉。”
裴青張張嘴,半晌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