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虞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蓦地想起一個場景。
那是幾個月前,厲甯聰去他家看的一場比賽直播。
白蘊進球,成為挽救球隊的功臣,孟擎待瘋狂的隊友慶祝完畢後,将白蘊壓倒在角球線上。
那個球确實漂亮,白蘊也激動得脫去球服,扔給了球迷。
定安的球服是濃豔似血的紅,上賽季的球衣,手臂有一條白線,領口也是白色。
當時孟擎趴在白蘊身上,白蘊那雙結實的手臂環住孟擎,孟擎異常狂躁,跟打了興奮劑似的,臉不斷往白蘊的脖子裡邊擠。
球迷吼得像殺豬,差點把球場頂給掀了。
五萬人親眼見證這對已經決裂許久的雙子星重歸于好,沒有人想分開他們,激進球迷争先恐後跳下看台,沖進場内,被保安“啪”地按在廣告牌上。
球迷有什麼錯呢,他們隻是想近一點,再近一點,最好能聽見孟擎在白蘊耳邊說什麼……
孟擎的後頸就有類似的五道爪印,隻不過萬阙是白色,雜亂無章,孟擎的是青黑色,是紋身的可能性很大。
白蘊還是沒有到。
萬阙先跟方君正點了點頭,方君正便雙手一拍,開始鼓掌,莫名其妙的,白栾也跟着鼓掌,綿綿雖還在震驚中,也緊跟着努力鼓掌。
鼓什麼不知道,跟着鼓總沒錯吧。
“各位久等了,我是方君正,萬阙的兄弟,今天就替他謝謝你們,肯賞臉來參加他的生日宴會,白蘊路上耽擱了,讓我們自行開始,不必等他,那就——”方君正沉聲道,“共同舉杯!”
為了萬阙,大家默契地沒有站起來。
一隻隻手腕向珊瑚蠟燭靠攏,紅酒搖曳着紫紅的波浪。
綿綿握上高腳杯,被冰得一激靈,想起了減虞那番話。
能喝嗎?
她有點擔心地暗示減虞。
大家都舉杯了,不喝豈不是太紮眼。
隻見減虞端起酒杯,聞了聞,嘴唇輕輕抿了一口杯壁,綿綿有樣學樣,一邊說“生日快樂!”,一邊假裝含了一口紅酒,在唇齒之間細品,然後才吞下去。
方君正俨然成了萬阙的代言人,這時候,綿綿算是心裡有數了。
原來萬阙住在方家,不是因為跟方潤娥關系多密切,那白蘊被戴綠帽子的可能性就小了……呃,什麼亂七八糟的。
萬阙的眼睛似乎出了問題,有點斜視,比如他看方君正的時候,眼珠轉動的方向要偏一點,臉卻直面餐桌,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那雙因太淺而失去焦距的眼珠子,就像兩枚裝在人偶臉上的僵硬紐扣,發條出了問題,紐扣轉起來不夠靈敏,卡頓不連貫,跟抽過幀似的。
而且他還不說話。
前菜是羅斯科夫龍蝦配芹菜,放了零星一點辛辣的芥末,吃起來很開胃。
刀叉聲讓室内變得更加靜。
萬阙邊吃邊喝酒,悶了整整一杯。
嘴大大張開,臉頰的皮膚撕扯,薄薄一層,顴骨突出,當他仰頭時,喉結清晰得仿佛要頂破喉嚨,左右各有兩根神經暴凸。
白栾率先喝茶清口,朗聲向萬阙道賀。
萬阙斜眼看他,讓站在一邊的旗袍女倒酒,眼看着又要一杯下肚,白栾連忙制止道:“萬大哥,慢點喝,我祝你萬事順遂,安康如意,常有好友陪伴身邊。”
說罷,淺嘗辄止,給其他人打了個樣,按理來說,接下來就輪到古德了。
在場有一名現役足球運動員,兩名退役足球運動員,而古德是他們共同的教練。
萬阙曾為定安俱樂部征戰,功勳累累,古德當年作為主教練,亦扮演着球隊精神支柱的重要角色,萬阙還說過,“我願意付出一切為古教練衛冕聯賽冠軍”。
情同父子的兩個人,就這麼不近不遠地坐着。
一個病态盡顯,生命的濃度被大雪沖刷洗滌,冰凍進了河流,連腳印都找不見。
另一個老人,兩鬓斑白,腮邊松垮的皮膚被羽絨服立領托着。
古稀之年的古德精神瞿爍,看上去甚至比萬阙還有活力,他眉心緊鎖,泛黃的灰色眉毛在那張嚴肅的臉上,無聲宣告着他對昔日愛徒的疏遠。
良久,古德總算端起酒杯。
“萬阙,40歲了,我老頭也沒想過,還能跟你坐一張桌上吃飯。”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張口想說什麼,想了想,又吞回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也不是17歲的小孩了,放過自己,也放過别人。”
萬阙17歲發生過什麼,在座恐怕隻有減虞跟方潤娥不清楚。
那一年,定安青訓小隊員萬阙升入一線,在緊接着到來的聯合杯首發,大放異彩,獲得了聯合杯MVP和金靴。
如今這些記錄都被白蘊打破了,白蘊成為了曆史的新主人,萬阙仿佛是一幅褪色的畫,被束之高閣。
白蘊這人很矛盾,一方面高傲自負,但凡記者問他是不是鉚足了勁複刻偶像,并且覺得自己超越了偶像,他都會不悅地反駁:“我就是我,萬阙是萬阙,少做這種無聊的比較。”
另一方面,他又有一顆赤子之心,對待萬阙的狂熱十年如一日。
搞得黑子老是挑撥離間,黑他是個兩面派,跟萬阙走這麼近,不過是為了近距離品嘗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