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偉嘴角一撇,胡子飄了兩下。
“小兄弟,我看你們倆是誠心對白彌那孩子,才跟你說這麼多,我告訴你,桃神可不容亵渎!至于我們如何安置子孫,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元赑冷哼道:“亵渎?孩子還在手術台躺着,好歹也跟你們一個姓,是同宗,結果人家媽連個葬骨灰的地方都定不下來,是不是得等孩子工作以後有錢買公墓了,再埋了他媽?”
火藥味越來越濃,減虞冷眼旁觀,警察剛想把兩人分開,就見剛才踴躍擡棺的一個男人湊到了白振偉身邊,聽到了元赑的話,頗不服氣。
“你知道什麼呀?要不是沙秋給守成吹耳旁風,搞得守成連祖宗的規矩也不守了,非要離開餘桃,他們倆會死?嘁!守成守成,這名字取得好,可惜他什麼都沒守住啊,唯一的兒子還得了骨癌,誰知道還能活幾年,這就是桃神的懲——”
“行了!”白振偉面色一沉,拍了拍族人的胳膊,“少口無遮攔!”
本地協警将屍體送到,舒了一口氣,問減虞:“二位,看也看過了,咱們回醫院去?”
這起交通事故已經算省心的,沒有無辜送命的受害者,也就沒有獅子大開口的家屬,肇事者自己釀禍自己扛,雙雙斃命,留下個孤苦伶仃的小孩。
本以為白家是大家族,會對族人的死不依不饒,可如今看來,他們還挺樂呵,巴不得警察什麼都别管。
警察可以不管,減虞卻不能。
他深知餘桃鎮沒那麼簡單,便對協警楊東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們倆會打車回醫院。”
“啊?不跟我們一起?”
“白彌的麻醉還沒過,等他醒了我們就回去,放心,醫藥費都付過了,不會跑。”
楊東尴尬一摸腦袋。
他已經當了好多年協警,因為沒人脈,轉不了正式,一直都在幹些跑腿打雜的零碎工作,威嚴不足。
對比沉穩冷靜的減虞,他總有種身份颠倒、被指揮工作的錯覺。
減虞長着一張混血兒臉,身材更出衆,在小鎮打着燈籠都難找,讓人看見他就忍不住點頭表示肯定。
他就算舉塊“求一塊錢回家路費”的紙牌去醫院門口站着,不出三分鐘就能湊到飛M國的機票,附贈三十張相親角名片和五十個年輕女孩微信。
元赑則不一樣,像是他身邊的打手,正經談話時還好,不說話,兩條眉毛擰着,一臉不悅。
減虞是“利好讨飯型”,元赑是“利好讨債型”,兩人氣質雜糅,一個動若脫兔,一個靜若處子,混在一起倒挺和諧,行走江湖的雌雄雙煞之類的。
“這說的啥話,你們也是受牽連的,肯照顧白彌已經夠以德報怨了。”
楊東回車上,招手,揚長而去。
白家人對白守成的死十分看重,棺材運進桃神廟,刷紅漆修繕過數次的木門緩緩關閉,一群面露崇敬的族人集體彎腰鞠躬送别。
元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白守成是桃神的轉世。”
減虞道:“你剛聽見他們說什麼了嗎?”
元赑回憶了下。
“祖宗的規矩?和傳說有關?”
減虞邊走邊說:“骨傷科的醫生護士對白守成一家都很熟悉,白彌查出來骨癌很多年了,兩個膝蓋都有惡性腫瘤,去過各大醫院做放療,都建議截肢,但不知為什麼手術一直沒做,聽剛那人的意思,很可能和家族有關。”
元赑點點頭:“他們家應該過的挺拮據,還有閑錢買房車,難道是沙秋不忍心孩子被截肢,放棄治療,導緻被人碎嘴?那買房車是打算在白彌死之前帶他去周遊世界嗎。”
周遊世界……減虞蓦地想起綿綿。
萬阙的生日宴,因為孟擎的無端猜測,搶走了《小王子》,于是《八十天環遊世界》就留給了綿綿。
“不,那人說的是白守成不遵守祖宗的規矩……這規矩是什麼呢。”
廟外還擺了個雕花長桌,看着年份挺久了。
有位老人肩膀披着件藍色短衫,正在本子上記錄送葬者給的紅包,圍繞在桌子邊閑聊的人很多,口音濃重,但人人臉上表情都很輕松。
有種把白事當紅事來辦的感覺。
減虞正思考着,忽覺戴着兜帽的頭頂被拂了拂。
“桃花,不知道哪兒飄過來的。”元赑舉着一朵極小的、尚未膨脹的花骨朵到他面前。
“外地桃花正常還要再過一個月再開,這麼多年來,餘桃鎮能以桃為生,也許真的是桃神保佑。”
減虞想去拈花苞,元赑卻将花塞進帽子,插到了那頭蓬松的卷發裡。
“頭上落桃花,意味着你要走桃花運,不過這花被我摘了。”元赑倒退着加快步伐,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議論聲霎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