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靜靜地看着他。

灰藍色眼睛裡經年不散的濃霧此刻消散殆盡，秋水般清澈的瞳孔裡倒映着對面神明的影子，純淨得仿佛新生于這個世界，還沒有遍嘗人間炎涼、心性不染風霜。

融念冰呼吸一滞，直接忘了自己打算追問的下一句話——他，一代神王，大神圈十二執法者之一，竟然一頭栽進了古老的“美人計”裡！

還是一栽就出不來的那種。

“這麼說，起疑心的不止你一個？”唐三趁融念冰還在發呆，輕輕推開他的手，取下了他的耳機。“其他人也都在聽.........對吧。”語氣多了幾分寡淡。

融念冰終于從短路中清醒過來，但已經晚了。

唐三垂着眸子看手中的耳機，很精巧，一看就是天痕的手筆。“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懷疑我，也許是我不太坦白的習慣，也許是其他原因.........不過不重要，我能理解。”

他轉向融念冰，把聯系設備塞回他手裡：“但是，我可以真實地告訴你們，我對你們，一直，一直，都很信任。”說得很慢、很重，仿佛壓着千鈞的重量，像是怕他們聽不懂一樣。

“我相信你們。”唐三在心裡又重複了一遍，把這幾個字反複咀嚼，一種苦澀感湧起喉嚨，仿佛不經意間吐出了一塊帶血的真心。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卻有點開不了口——這些話像瘋長的荊棘刺穿他的身體，從腐爛的胸口翻出了新鮮的血肉，那尖銳的疼痛感幾乎讓他産生了自己還活着的錯覺。

你們喜歡的不是我。

你們喜歡的，是那個“完美”的海神，永遠沒有負面情緒，永遠溫和如晴天的海神.........

但是不是唐三。

不是我這個冷血動物，不是這個陰暗殘忍，思慮深重的瘋子。

你們喜歡的那個人，早就被我親手掐死了，不是在某個可以追溯的過去，而是從一開始。或者說，他從來沒存在過，隻是我僞裝自己的一張皮。

我不是你們的什麼人，我隻是個怪物。

.........

所有的話在他心裡起起伏伏，沖撞着他的胸腔，其中的情緒如同火油，幾乎要燒化他的胸椎，但卻一句也沒漏出來——他早就習慣于在内心豎起一層銅牆鐵壁，自控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融念冰還在望着他發呆，唐三看着自己這個傻乎乎的同僚，突然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一件事。

萬一.........萬一他們對自己真的不止于“喜歡”呢？

萬一是那種他從未擁有過、因而避之不及，唯恐接觸到的情感呢？

萬一他們真的.........愛上了海神.........

他自己死了沒什麼，可如果“海神”死了呢？

“失去所愛，會對當事人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心理學的書籍這樣寫，可傷害究竟有多大，會造成什麼影響，誰都不知道。他自己大概領會過一次——當他眼睜睜看着那女孩殘破的頭顱滾到面前的時候。

而那傷痕，噬心刻骨。

唐三越想越覺得很嚴峻，更何況同僚們都是神王，很可能在他死後還會不甘罷休地操縱時間來追回殘魂，而隻要自己留在大神圈，法則一定會盯上這個位面瘋狂打擊。

而還未成就神星的大神圈.........根本沒有抵抗能力。

這個世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和平與穩定，絕不能因為他一人崩塌。

唐三鴉羽般的睫毛垂下，瞳孔像死去的恒星。

他伸手拍了一下融念冰：“走了。”

流光再次劃過天空，一前一後沒入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