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一輪殘月懸在漆黑的天邊,透着陰慘的白光。城外荒郊雜草叢生,寂靜得隻能聽見凄慘的蟲鳴聲,以及狂風撕扯空氣發出的悲鳴。
荒郊野外,唯一能沾上一點人氣兒的,就隻有坐落在此的一間破廟。這廟似乎荒廢多時,其中隻有一尊佛像孤零零地擺在貢台上,連燭火和貢品都沒有,就算是饑渴至極的旅人也很少願意在這裡過夜。
隻有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才會選擇在此過夜。
廟裡沒有一絲火光,卻隐約傳來啜泣的聲音。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坐在破舊的草席上,躺倒在身旁中年婦女的懷裡,不住地哭泣。她極力地壓制着自己的聲音,捂着嘴,憋得滿臉通紅,仿佛是害怕招來什麼人似的。中年女人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着女孩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她。
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兩人的穿着打扮雖說不上華麗明豔,但服裝形制面料都極為考究,絕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穿戴得起的。隻是經過了長途跋涉、千裡逃難,原本精緻的布料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被扯成一條一條的。面上髒污一片,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姿色,頭發也亂蓬蓬的,披落在肩膀上。
母女身旁坐了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大約隻有十六七歲,眉眼間還透着一股稚氣。他同樣灰頭土臉的,面上慘白一片,攥緊的拳頭正在微微發顫。
這幾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對張聞亦來說,恍如夢境一般。張小公子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隻知道他爹得罪了頂上一位有名望的大官後就遭人毒手、死無全屍。生父去世,對于一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來說,已經是件難以承受的事情。
可他還來不及為父哭喪守孝,連自己也遭到了仇家的追殺。若不是一隊身着黑衣的高手神兵天降,他們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殘早就成了殺手們的刀下亡魂了,哪裡還能苟延殘喘至此。
這幫黑衣高手自稱張家暗養的護衛,可他爹是個滿腦子隻有政事的正經人,哪裡會有心思偷偷養出這麼一群高手來,而且沒有一點風聲。這些日子以來,張聞亦心裡緊繃的弦從來就沒松過,關于這群“護衛”的來曆,他不敢細想。
張聞亦的視線不知不覺落在了一處角落——
面色清冷的少女閉目靠坐在牆邊,緊皺的眉頭讓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睡着了,還是在養神。她一身丫鬟打扮,穿着翠綠色的粗布短褐,梳了個簡單的雙平髻。
少女和其他所有人一樣灰頭土臉的,卻未見慌亂之色,反而鎮定得出奇。張聞亦總覺得,她平靜的面色之下,隐隐藏着一種洶湧的情緒,但那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擔憂,而是憤怒。
少女似乎是察覺到了張聞亦的目光,猛地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朝這邊射了過來,幾乎要将張小公子釘在牆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張聞亦不敢招惹她,露出了一個讨好的笑容。
但她并沒有收斂眼中的鋒芒,反而站起身,一步步朝這邊走來,将手按在腰間的刀鞘上。
張小公子大驚失色,左右張望了兩下,瑟瑟發抖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戚……阿柔姐……”
“噓。”被稱作‘阿柔’的姑娘将右手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不止張小公子閉了嘴,周圍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就連張家幼女也停止了哭鬧,瞪大了雙眼,一動不動。
阿柔緊盯着張聞亦身後的大門,隐約能聽到飒飒風聲中夾雜着的輕微的腳步聲,而且來得不止一個人。
就在一瞬間,緊閉的廟門突然被一股蠻力掀開,爆發出一聲巨響,吓得張聞亦驚叫出聲。
阿柔神情一凜,拔出腰間配的銀色短刀,像一股風一樣飛身護在呆愣在原地的張聞亦的面前,騰出一隻手來将他往身後一推,喝道:“護着你娘和妹妹。”
阿柔的力氣卻出乎意料地大,這一推,直接讓張聞亦跌坐在距離好幾米開外的地上,疼得他直吸氣。相比之下,張夫人顯得沉靜萬分,将幾乎快要吓暈過去的女兒埋在自己的懷中,捂住她的耳朵。
方才還一片平靜的破廟,轉瞬間刀光劍影、殺意重重。
張家護衛也在廟門被踹開的那一刹那警備起來,紛紛拔出武器,一圈一圈護在張家人的面前,形成了幾道密不透風的人牆。
蒙着面的殺手破開門窗湧入廟中,将裡面的人團團包圍住。
阿柔手握短刀,目光緊緊地盯着為首的蒙面人身上。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她,暴露在外的眼眸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面罩下的嘴唇好像動了動,卻終于什麼也沒說出口。
阿柔一躍上前,手中的短刀直直地沖蒙面首領的面門刺去。蒙面首領瞳孔皺縮,側身躲過這一刀,不得不同她交起手來。阿柔的一招一式都帶着淩厲的鋒芒,直戳對手的要害之處。
相比之下,蒙面首領的招數就更偏于保守,以柔克剛、借力打力,甚至連腰間佩劍都未曾拔出來,也并不落于下風。
阿柔的面色越來越沉,使出的招數也越來越狠,屢屢伸手去揭他的面罩,卻總能被輕松化解。
“為什麼不敢見人?”阿柔靠在蒙面首領耳邊,低聲說道。
蒙面首領手上的動作一滞,差點被阿柔鑽到空子劃了一刀。
周圍同樣打得激烈萬分。殺手顯然是沖着張家人的命來的,出手招招狠厲、直擊要害。
在這樣殺伐果斷的戰局之下,張家護衛即使再訓練有素、身手矯健,也很難完全看顧到身後這幾個全然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再加上這麼多天長途跋涉,缺少糧食和水,體力告罄,便逐漸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