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司言說道,“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将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陳年舊案上報天聽,将其重現于世人眼前。”
“你要如何做?”
“朝中有人會幫我,必要時刻,我會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司言說道,“阿柔,你可還記得雲深先生這個人?”
“我記得,就是那位書畫雙絕,擅寫文章,在天下學子間有着極高贊譽,卻從來不以真實面目示人的那位先生。”阿柔一驚,“難道說,雲深先生也是故淵門的人?”
“雲深先生就是我。”
阿柔愣住了,“啊?”
“這是我花了很久僞造出來的一個身份,包括這間宅院,地契上登記的買主并非司言,而是顧雲深。而這一切都是為了預防最壞的那一種情況。”
司言繼續說道:“倘若有一天,我實在求告無門,便會在雲深先生所作的文章中埋下破綻,再讓朝中故人向聖上揭發此事。”
“雲深先生在學子間有着很高的威望,陛下定然不會草率處理,而是命人将雲深先生,也就是我捉拿審問。到那時,就是我親自上告朝廷的機會。”
“你瘋了嗎?!”阿柔越聽越膽戰心驚,“且不說這個計劃風險極大,就算你當真成功了,你還能全身而退嗎?”
“阿柔,我沒辦法。”司言苦笑了一下,“我剛記事起,師父就告訴我,我是李焱之子,是皇室血脈,我應該擔負起身上的責任與仇恨。可是我有什麼呢?我什麼也沒有。”
“也許在江湖之中,我尚有幾分地位,可在朝局之中,我什麼也不是。要想為我故淵門弟子洗刷冤屈,我還有哪一條路可走呢?”
“此事是沒有萬全之策的,從一開始,我就注定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阿柔,我面對的不是冤案,不是衙役,我面對的是這個沒有權勢的平民無以尋求公義的世道。”
阿柔心中酸澀,隻覺得若将自己置于他的境遇之中,未必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而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司言也從未想過要傷害過誰,從未想過要像那些陰險狡詐的陰謀家一般,用那些損人利己的手段。
司言的所有計劃中,最不光彩的手段,也僅僅隻是以身世之秘威脅承王而已。
不,這甚至算不上一種威脅,而是一種沒有意義的恐吓。
即便承王最終還是沒能答應他的請求,司言也沒打算真的就此毀掉李晁奚,因為在他心裡,李晁奚确乎能成為一位合格的君主。
阿柔沉默片刻,又道:“這些都是你來京城之前就計劃好的嗎?”
司言點了點頭。
“這整套計劃的可行性并不高,你不可能不知道。”阿柔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司言,你老實說,你在想這套計劃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做好一死了之的準備了?”
司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無法辯駁,因為在制定計劃的時候,他确實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司言所面臨的近乎是一個無解的困境,若他能夠放下所謂的道德與責任,完全可以在司玄死後做個甩手掌櫃,自己潇灑快活去,何苦逼着自己去兌現一個并非是自己許下的承諾?
可司言偏偏就是這麼做了,他自幼所學的道義成為了困縛住他的一道枷鎖,而現實中所面臨的困境更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也許唯有一死……才能将他從兩難之中徹底解脫出來。
司言非是勝券在握的掌局者,而是一個被囚于局中不得解脫的無可奈何之人。
阿柔歎了口氣,“剛回到京城的時候,我還在想,若你所籌劃的一切盡是為了功名,又為何不借着承王的關系,多結識一些士人。現在,我明白了。”
“因為你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拉承王下水。若你最後真的成為了階下之囚,沒人認得你的臉,也就沒人知道,挑起事端的雲深先生,先太子李焱的遺腹子,其實就是一直在承王身邊,助他奪嫡的故淵門門主,司言。”
司言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阿柔有些心疼地說道:“阿言,你本性良善,實在不适合涉入京城這攤濁水之中。”
“我知道。”司言勉強扯出來一個笑容,“你也覺得我所做的這一切都很可笑,是不是?”
阿柔搖了搖頭,上前擁抱住了他,“阿言,先前在定州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會幫你,我們一起昭雪舊案。”
司言覺得心中淌過暖流,卻還是搖搖頭,“這幾十樁冤案之中,有許多并非是誤判錯判,而是栽贓嫁禍。有些罪魁禍首的地位,絕非輕易能夠撼動的。阿柔,我知道你自幼便把景西王府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我不能将你牽連進來。”
阿柔言辭懇切地道:“但我也說過了,像林予哲、梁朝越這等翻雲覆雨之權臣,原就是大昭之隐患。而林予哲近來所作所為,更印證了此人的狼子野心。”
“我是不願意景西王府被卷入權力傾軋之中,但倘若繼續放任這些人玩弄權術而不顧,屆時當真河山傾覆,景西王府又如何能保全?”阿柔真摯地看向他。
司言神色微動,似乎是将她的話聽進去了。
“你聽我的,阿言,事情還遠不到最糟的那一步。縱使你手中握着的承王身世之秘已沒了用處,他也未必不會幫你。承王是個有野心的人,他要的不僅是坐上皇位,更是坐穩皇位。而要坐穩那個位置,就必然要将朝中的這些個毒瘤全都拔除幹淨。你手中的這些陳年案情和證據,又何嘗不是送給他添抹功績的一份大禮?”
阿柔繼續剖析道,“李晁奚絕非是一個能夠輕易拿捏的人,觸他逆鱗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依我看,倒不如盡早将你所求之事告知與他,隻是要隐去你皇室血脈這一身世。”
司言沉吟片刻,面上陰霾漸漸散去了一些,頗有些撥雲見日的通透之感,他終于笑了笑,說道:“阿柔說得是,也許事情根本沒有走到最糟的那一步,是我太過悲觀了。既如此,我會找個機會,好好和殿下談一談的。”
阿柔見說動他了,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這一放松下來,她立時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你說你就是雲深先生……那些書畫文章,都是你作的?”
司言愣了一下,繼而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若是找旁人代筆,便是占了人家的好處,我不做那種事。”
阿柔的臉色有些微妙,“我送你的那幅《羁鳥歸林圖》……”
司言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地道:“也是我作的。”
阿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