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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岘祺伸過來的手幹淨溫熱,正式而不失随性,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觸感,卻仍叫施嘉莉不可避免地想起十四歲那年,方峪祺手上的微涼與拘謹。這張臉實在太有迷惑性,總讓她在恍惚間以為他就是他,她隻能抑着胸腔裡咚咚不止的心跳,反複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人叫李岘祺,是方峪祺的哥哥。
然而,當李岘祺邀她去校外宵夜時,她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也許是她好奇他身上的故事,也許是一些莫名的勝負欲在作祟……總之,她跟李岘祺說了聲“稍候”,轉身走到禮堂外設的公用電話亭處,給公寓裡撥了個電話。聽到芳姨接起,她看了一眼遠處的李岘祺,握着電話筒小聲說:“芳姨,我看完話劇了,現在要與同學出去宵夜,大約十點鐘回來……放心罷,有人送我。”
她原想讓芳姨十點左右在公寓樓下等她,等李岘祺送她到街邊,好叫芳姨遠遠地看他一眼。想想還是算了,她不知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若是弄巧成拙就糟了。
挂掉電話,施嘉莉與李岘祺道聲“走罷”,便與他一同向校外走去。李岘祺道:“和我出去宵夜還要打電話告知家裡人,說明你看完話劇後原是準備回家的。你是邬城本地人?”
施嘉莉想要了解他更多,卻不願他看清自己,瞥向他道:“我并非邬城本地人。給家中打電話其實是報備,畢竟我與你才見第二面,怎知你是好人壞人?我與家裡人說了,若我十點之前沒再打給他們,那就說明我被你拐了,他們會立刻報警抓你!”
李岘祺忍不住朗聲笑起來,肩膀微微顫動着,笑夠了,才彎着眼睛道:“施小姐,你說謊的本領實在不怎麼高明。”
施嘉莉揚着臉“哼”一聲,加快步子走了。
不一會兒便出了校門。邬城這座城市歇得早,鮮有夜生活,街道邊的餐廳、糕餅屋、咖啡店多已打烊。兩人沿着寂寥的街道走了走,李岘祺說:“啟月路上有一家圓桌書店酒吧,是一個愛爾蘭人開的,營業至淩晨三點。裡面有樂隊,可以喝酒,也有一些特色食物……”頓了頓,他忽然抱歉一笑:“如果你覺得冒犯,可以直接說,其實我也覺得第一次邀約就帶你去酒吧不是個合适的……。”
話未說完,施嘉莉就打斷了他:“李先生。”她眸光炯炯:“不是你‘帶’我去的,我們是一起決定要出來宵夜的。”
李岘祺怔了下,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顔色微轉。片刻後,他道歉:“抱歉施小姐,是我言辭不當。”
“那就去那家圓桌書店酒吧罷,我不介意。”施嘉莉道。
“好。”
因方才的小插曲,路上二人有些沉默。到了酒吧,李岘祺推開狹窄的門,請施嘉莉先進,門上挂着一串别緻的果殼風鈴,随着門的開阖,叮叮咚咚沉悶地響。酒吧四面牆壁上都打了櫃子,擺滿厚厚的英文硬殼書,隻有側後方是調酒台,櫃上高低錯落擺着熒熒發亮的酒水。櫃台前不遠處是個低矮圓台,台上架着幾把樂器。樂隊的人不在,隻有音箱裡播放着一首輕緩的愛爾蘭民謠。來喝酒的人不少,卻不喧嘩,隻有些低言微語罷了。
二人在一幽暗角落的沙發裡坐下了。施嘉莉四處打量了下,回過頭,正巧碰上李岘祺的目光。他沒躲開,她也意識到他正在觀察她。這時印度人模樣的服務生送上酒水單,她便推給他:“我之前沒來過這裡,現在你可以向我推薦了。”
“能喝酒麼?”李岘祺問。
“可以。”施嘉莉道,“事實上,我酒量還不錯。”
“好。”他低下眼看酒水單,嘴角微微揚起,随後跟那服務生要了兩支酒,又點了一份巴姆布雷克與這間酒吧特有的一款愛爾蘭蘇打面包。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哪個系的。”施嘉莉道。
李岘祺并不明說:“你猜。”
“金融?”
“為什麼?”
施嘉莉想了想:“我有一個堂兄,他是讀金融的,周身的氣質與你相似。”
“哦?哪種氣質?”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掀眼望向她。
嘉莉十分确定地說:“奸邪。”
出乎意料,李岘祺沒有把口中的酒噴出來,隻是眼睫閃了閃,平靜道:“看來你很讨厭你的堂兄。”
他雖避重就輕,但這話總歸是沒有錯的,嘉莉也懶得再駁他,隻問:“我說對了麼?”
李岘祺放下酒杯歎了口氣:“我是教育系的。”
施嘉莉剛喝下一口酒,頓時被嗆得咳了咳。教育系?不就是施嘉隽所說的“最底層”“最被人瞧不起”的系麼?而且李岘祺這樣的人,怎會是教育系的?那不是誤人子弟麼?
“很意想不到麼?”李岘祺遞了一塊帕子過來。
施嘉莉沒答,隻接過帕子拭了拭嘴角,問:“為何要讀教育系?”
“興國必先興教育。”李岘祺奇怪地看她一眼,似乎不解她為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繼而他蹙了蹙眉,一本正經疑道,“難道施小姐學習飛行器制造工程不是為了救亡圖存麼?”
“你……”施嘉莉梗住,嗫喏半天,惡狠狠道,“當然是!”
真的,她分不清楚這人嘴裡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他明明長着一張與方峪祺一模一樣的臉,卻要比方峪祺惡劣幾萬萬倍。
他見她吃癟,閑閑地笑,惹得她忍不住道:“你這人實在太壞!與你相較,阿峪真是單純得可愛!”
“阿……峪……”
李岘祺緩緩将這兩個字在口中咀嚼了,漆黑眸中泛起冷意,哼笑道,“施小姐叫得好生親昵。”
“那是自然,我與阿峪是朋友。”施嘉莉見他在意這個,故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