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隆隆,萬木林立,碧空如洗,海……不,河闊天高。
……終于能暫時離開木葉那個大漩渦了。
狹窄到大概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小船上,我乖巧地環着雙膝,仿佛第一次坐船似地一動不動地僵坐在一側的船舷上,同時又頻頻對蕩漾在身側的碧波投去混雜着好奇、喜愛與畏懼的目光。
隐藏了我全部“真實”的草率包袱被我穩穩地圈在腰腹與大腿之間,好像這就是支持着“我”這一無所有者繼續停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意義。
稍有些長的外套垂下衣擺,最末端的一點點衣角被偶然迸濺上來的幾點水花打濕。我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動了動身子,沒有再理會。
離開木葉在一定程度上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放松——心理上的那種,但出着任務行走在外,終究還是要做上全套的僞裝的,隐藏身份保命是第一層,反追蹤才是最根本的目的。誠然,這次的兩個任務都沒有什麼高危成分,但考慮到“面團”的威脅性……什麼都不準備地铤而走險并不是我的風格。
“俊小哥這是要去哪兒啊?”
立在船頭的船夫是個說話粗聲粗氣的中年男人,他口中叼着根煙,咧着嘴回過頭來對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發黃發暗的細牙。
“老頭子我别的不行,就是走這條河跟進了自家後院一樣!隻要是在這條河裡,無論去哪兒我都能給你送到!”
“老伯,您不用這麼客氣……把我放在河之國的第二個渡口那裡就可以了。”
我露出一個有些局促的微笑,而電光火石之間,卡卡西那張時常帶有嘲諷意味的臉又突兀且莫名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卡卡西……唔,卡卡西。想着想着,我便嘗試着去模仿卡卡西微笑時的樣子——卡卡西微笑時最顯著的特征可不就是那對彎成月牙的眼睛嗎?那對彎彎的月牙一旦出現,卡卡西整個人的親和力都會在一瞬間暴漲十倍不止——當然,這隻是誇張的說法,但我深知人的眼神能夠真切地反映情緒,倘若我想要演得再像一點兒,就最好不要懈怠眼部的情态變化。
“哦哦,第二個渡口,聽起來像是在三鞍山那裡的渡口,南邊還是北邊?”
船夫随口嘟囔了一聲,他看起來像是在回想,然而他那看似僵硬笨拙的十指雖骨節粗大遍布指繭,其緊握并搖動船篙的動作卻異常靈巧娴熟。那根長長的船篙在他手中或搖或撐或點或撥,小船在他的控制下輕靈得簡直就像是融入河中的一濯水流,又或者是一尾順流而下的小魚。
……我也能把船劃成這樣。
我想。
嗯,應該差不太多,不過我畢竟已經好久不劃船了,硬要比的話沒有什麼意義,這個世界也沒工夫去舉辦什麼賽艇比賽。
“南邊北邊什麼的,我也不清楚,這是我第一次去河之國。”我語氣讪讪,顯得有些尴尬。
“那就北邊吧,北邊離城池近,聽别的老夥計說那附近鬧匪患鬧了有一陣了,能快點進城就别猶豫,免得出什麼意外。”
“好……好。”我乖巧地應了一聲。
幾分鐘的沉默後,我便耐不住寂寞似地再度開了口:“老伯,三鞍山那一帶的匪徒一直都很猖狂麼?”
“那哪能啊?河之國那邊一直以來都挺和平的,沒有什麼糟心事,老頭子我年輕的時候就是住在那裡的……嗯。”
老船夫發出一聲鼻音,又吧嗒着嘴唇發出一聲響亮的啧舌。我這才發現他嘴裡叼着的那根煙其實一直都沒有點燃,叼着就僅僅是叼着而已。
“河之國其實算老頭子我的老家,用小哥你們那些人的話來說,叫作故鄉。”他說。
“後來……?”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頭。
船夫沉默片刻,最後歎了口氣,語氣疲憊且麻木:“後來爆發了戰争,那裡的人心就壞掉了……不,哪裡的人心都壞掉了。日子漸漸變得不好過,和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操使着船篙調了調船頭的方向,而我也恰巧注意到前方有一個小型漩渦,按照這個調整過後的角度,我們的小船剛好能連它的邊兒都沾不上。
“是流民,大量無家可歸的流民會形成匪患。”我恍然。
船夫卻搖了搖頭,眼中帶着些不知名的慨歎:“是流民,卻也不完全是流民。當時村裡有人前一天還吃喝不愁,第二天就被砍了腦袋丢在房子裡,鋪天蓋地到處都是血,人丢得像是垃圾一樣,被發現的時候還光着身子,因為衣服都被拿走了,糧食也是。事實上,如果不是有血從門縫裡漫出來了,還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被發現。這件事之後是那些平時裡屁都不放一個的窮鬼,他們一開始還知道害怕和收斂,後來卻開始明目張膽地幸災樂禍亂說話,瞎扯些什麼‘專門找你們這些有錢人殺’之類的鬼話,甚至還誇贊兇手‘先見之明’……一群爛貨!”
說到這裡,船夫停頓了一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面部的肌肉也緊繃得厲害,我完全能夠想象在颌上的那一層皮肉之後,他那一口受損泛黃的牙齒是如何咬在一起咯咯作響的。
“您别急,”我将包袱放在腳邊,搖搖晃晃地半站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背,“慢慢說。”
“……”船夫向前方看了一眼,這才轉過身來對我說的,“你先坐,坐下我再繼續說。”
我愣了一下:“啊……?”
“看小哥你的反應就知道是第一次坐船,咱們船太小了,我怕你掉下去,撈人還……挺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