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蕊面頰燒的一團火紅,眼珠不安地在緊緊閉合起來的眼皮下轉來轉去,顯而易見正深陷夢魇之中無法掙脫。
她身邊的貼身侍女蘿玉也不知道六殿下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喝了藥睡前還是好端端的,結果這一睡下去後就再也沒能睜開眼,驚得她雪白着一張臉趕緊去通知了守在門口的侍衛,結果這會兒卻把陛下都給驚動過來了。
蘿玉汗出如漿,在冬日裡硬生生浸濕了最貼身的那層衣物,戰戰兢兢垂下腦袋不敢去看天子的面容,隻覺得等待的時間似乎有一輩子那麼長,以至于等陛下的聲音響起後,甚至産生了一種鍘刀終于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恍惚松快。
“先起來吧,等小六醒了後叫她自己處置。”
畢竟是顧蕊的貼身侍女,雖然她伸手把人罰了也沒什麼關系,但這點自行處置的面子白華還是願意給的。
“妙仙,你上前來看看。”
生的一副高挑身材皮膚微黑的秀麗少女道了一聲失禮,上前搭住顧蕊的腕子細細診斷,又仔細問了遍蘿玉顧蕊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精神狀态,思索片刻才溫聲細語道:“應該隻是這段時間身子病着影響了精神才導緻的夢魇,民女先給六殿下紮上兩針好叫殿下醒來,喝兩副藥讓燒退下去就行。”
“燒起來應該也與這次病的起因無關,應當是六殿下這段時間因為病着憂思過重,再加上昨日多吹了會兒風導緻的反複,叫清醒過來後放寬點心就行。”
這個答案多少叫在場的所有人放了點心下來,但白華卻從睡的異常不安穩的顧蕊身上察覺出了些許端倪。
這可不像是單純是被夢魇魇住的樣子。
她分明從顧蕊身上感覺到了些許已死之人的氣息。
*
十指連心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在自己的手指被砍掉後顧蕊終于切身體會到了。
她想痛到想大聲尖叫,想不顧儀态地滿地打滾,想歇斯底裡地質問這個臉上沾着自己傷口上濺出來的鮮血還在笑的畜生為什麼這麼對自己,但在深宮中将近十年的隐忍生活卻又讓她生生的忍下了這一切,甚至還保持着意識的清醒。
顧蕊渾身哆嗦着忍下了痛苦、忍下了失态、忍下了質問,隻是擡頭死死盯着自己這個哥哥的面孔,想要從他沾着血的臉龐上看出他這會兒到是個什麼表情——是個快活的笑容。
她這個排行第二、自從兩年前從老三手中篡位當上皇帝後行事愈發瘋狂放縱的哥哥隻是在笑,看着自己的眼神裡頭隻有一片惡毒的欣喜。
“這就是能寫出和阿姊一樣一手好字的手指嗎?”
她的哥哥捏着從自己手上砍下的斷指,像是要從上面看出花兒來一樣仔細端詳着自言自語:“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一腳踩上顧蕊源源不斷淌着血的手掌狠狠碾了碾,扔下手中的斷指附身掐住顧蕊的下巴,擡起她痛到扭成一團的臉,表情陡然變得猙獰起來捏開她的嘴,盯着她的舌頭又喃喃道:“這就是和阿姊一樣學那些個番邦語言都非常有天賦的舌頭嗎?”
匕首上的血甚至還帶着沒有完全散去的熱氣在顧蕊臉上劃開一道細細的血痕停在她的唇角邊上,顧清臉色異常陰沉地盯着顧蕊的眼睛,從自己這個一向沉默寡言唯唯諾諾的妹妹眼中看出了她的恐懼。
……她這個泥巴捏的面團性子,到現在都甚至連恨自己都不敢恨,怎麼配有這些個和阿姊不相上下的本事。
顧蕊從自己這個哥哥的表情上看到了自己唯一的下場。
是與自己前頭那些哥哥姐姐和後頭那些弟弟妹妹一樣不會有太大區别的下場。
或許唯一會有區别的地方就是他用來折磨自己的法子會不一樣而已,自己留下的殘屍形狀也會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
……但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父皇和長姊還在的時候,一直都不是這樣的。
淚水短暫地模糊了顧蕊的視線,她在恍惚中似乎感覺到有一股熱意從身子裡頭一點點燒了起來,鑽進了自己的骨頭縫裡頭,叫她想到了十年前長姐和爹爹一并去世時的那段黑暗日子。
整個宮中似乎隻能看見白色,白色的雪、白色的布條、白色的花。
……和長姊雪白的臉龐。
她在芙蕖殿内燒的意識模糊,但是那種時候又不敢叫人出去叫太醫,生怕自己出面後就被自己前頭幾個撕破臉的哥哥姐姐們當成站隊的意思,甯可自己在芙蕖殿裡頭硬生生熬到燒退也不敢叫侍女去請太醫。
那時候她也像現在這樣燒的渾身滾燙,好像骨頭縫裡頭都燒着一把火烤着她的血。
後來她終于硬生生熬過去了,又過了許久才知道京中發生了時疫,父皇可能是因為時疫駕崩的,長姊也可能是因為時疫駕崩的,甚至于她自己那時候可能感染的也是時疫。隻是她命大,帶走了父皇和長姊性命的時疫倒是留下了她一命,從那之後她就活得更加戰戰兢兢。
可留下她的命又有什麼意思?
她就算再怎麼縮着藏着,最後也是要被老二殺了的,倒還不如那時候活下來的是長姊,這樣老二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她也不用從那之後就活的戰戰兢兢的。
“……長姊選老三繼位,果然是對的。”
與其叫老二折磨死自己,倒不如先把他刺激瘋了,給自己來個痛快更爽。
反正就算死後他要把自己剝皮抽筋自己也都感覺不到。
老三被他活生生剮成一具骷髅架子痛苦了三天三夜的景象還曆曆在目,顧蕊甯可這會兒立馬死了都不想被老二這個王八犢子給折磨。
顧蕊盯着顧清,聲音還因為疼痛在哆嗦,但是看着老二驟然色變的模樣,心底卻又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活,連身上滾燙的刺痛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文不成武不就,學什麼都隻能學個中不溜,以前開始就比不過老三,更别說和長姊相比。”
顧蕊看着顧清一下扭曲起來的面龐,心中更加快慰,十年隐忍的積怨一下子在心底爆發了出來,叫她甚至都感覺不到那把匕首劃破自己唇角的疼痛了。
“你唯一在我們前頭的也就隻有年齡,但活了這把歲數還不如個三歲小兒,做事永遠沒頭沒腦又急急燥燥,長姊和父皇交給你的事情永遠都沒做的叫他們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