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愛憐地看着自己這個最為心愛的孩子,收拾起她鬓角邊的碎發攏到耳後又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聲音都輕柔的不行地絮叨起來:“你自幼身子不好,早年爹爹沒照看好你又叫你受過那麼重的傷,平日裡又思慮過重要操心這麼多事,爹爹總怕你有一天會走在爹爹前頭叫爹爹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今倒好,提心吊膽這麼多年,爹爹總算能放心地睡上一覺了。”
他說着說着聲音似乎越發中氣十足,凹陷的臉頰也紅潤了起來。纏身的病痛好像也随着他生命的流逝遠去,叫他看起來反倒精神了不少。
白華眼見他氣色好的不正常,正想打斷他的話叫太醫上前,卻被皇帝少見強硬地打斷了話頭,顯然是隻打算叫自己聽着他說話。
“但爹爹又總擔心爹爹去了後就沒人能看顧的了你。你這性子和爹爹如出一轍,但又獨又傲的像是林子裡頭的大斑奴。那吊睛斑斓大蟲是決計不肯被關在小小的籠子裡頭,哪怕自己的林子不夠大也過不舒坦。你從小便跟着爹爹四處奔波,見過北國的雪南國的花,西域的黃沙與東都的明月,爹爹見過的你都見過,爹爹經曆過的你也都經曆過,所以爹爹想了很久都沒想好在爹爹去後該将你封分到何處,好像哪兒都挺好的,又好像哪兒都不夠好。”
他的語氣越來越急促,面上的潮紅逐漸褪去,将死氣沉沉的灰敗貼進他臉上每一條衰老的褶皺裡頭。
白華已經知道皇帝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前世的顧榮已經經曆過接下來的事情,而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代替顧榮聽完前世她沒有來得及聽到的經過。
所以她隻是望着皇帝,像是要把他的臉深深刻進靈魂裡頭一樣望着他,緊緊抓着他的手不肯松開。
“後來爹爹終于想通了”
“爹爹的小斑奴理當該有這世上最大的林子。”
這是他最心愛的孩子,最喜歡的小老虎。
他的小斑奴理當有這世上所有的一切。
不論是他的皇位還是這個天下
郭巍手捧聖旨跪在塌下,口齒清晰擲地有聲地念出了這卷聖旨上墨迹尚未完全幹涸的簡短字句。
“封,皇長女顧榮為皇太女,待朕逝後,傳其大統,繼朕帝位。”
皇帝愛惜地摩挲着女兒蒼白的面孔,眼中的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但還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說道:“這樣小斑奴就永遠都是這個世上最自由的老虎了。”
白華從夢中驟然驚醒,尚且帶着餘溫的淚水順着眼眶斷了線一般滾滾落下,胸口也傳來一陣陣鈍痛,一下就讓她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面容一下灰敗了起來。
“陛下?”
她的貼身女官聽到動靜撩開幔帳望了進來,見到她的模樣頓時臉色大變,當即伸手扶住她說:“微臣這便去宣太醫。”
白華合上眼皮皺緊了眉頭,按着胸口緩了許久後才像是有些茫然地問道:“爹爹去世有多久了?”
“……回陛下,”女官隻是垂下眼,聽這聲音道也像是要落下淚來了一樣,“先帝去世已經一月有餘了,陛下,您得節哀保重身子啊。”
“已經一月有餘了嗎?”
孱弱的新帝隻是坐在床上喃喃道:“原來我已經沒了爹爹一月有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