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了好一陣呆才徹底清醒。
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發現自己換了套棉質的純色長袖睡衣,上衣的衣擺直接蓋住了大腿,顯然是森鷗外的。
亂步盯着身上的衣服看了會,接着就掀開被子打算下床。
正在這時,愛麗絲推開房門走進來,她一隻手把亂步重新按回床上,另一隻手穩穩地端着藥碗:“你的病還沒好,先把藥喝了。”
“不要,”亂步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能掙脫,憋屈地大聲叭叭,“我已經好了!”
又不是沒見過更加鬧騰的患者,愛麗絲根本不把亂步的反抗放在眼裡,她平靜地說:“你喝完藥就可以下樓吃飯了,是林太郎抽空做的小米粥。”
金發護士想了想,補充到:“甜的。”
“……哼,”亂步老實下來,接過碗屏住呼吸把藥一口悶了,喝完還把空碗展示給愛麗絲看,一雙貓兒眼亮晶晶的,“喝完了!”
愛麗絲把碗拿走,行動時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突然摸了摸亂步的頭棒讀:“很厲害。”
江戶川亂步一眼就看出這是森鷗外的意思,頓時笑彎了眼,他穿上拖鞋歡快地說:“快快快,下樓吃飯。”
飯廳還是之前被森鷗外用屏風隔出來的空間,不同的是現在桌邊擺了三把常用椅子,背面還都寫上了名字,筆觸稚嫩卻看得出書寫者很認真。
亂步隻看了一眼就大大地“哼”了聲,毫不客氣地坐上刻有“中也”名字的椅子,把桌面上的粥扒拉過來。
愛麗絲不打算在這幹等,見人老老實實喝粥就去幫忙幹活了。
小米粥的份量剛剛好,亂步吃完後把碗筷拿進廚房,有些笨拙地洗了一遍放在旁邊,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出去找人。
當他找到森鷗外時,黑發的醫生正在照顧一個發高燒的男孩,那孩子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瘦弱得像一隻病貓。
“森醫生...我好難受,”男孩的臉紅彤彤的,淚眼朦胧,“爸爸還沒回來嗎?”
森鷗外安撫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對他說:“山田君,你的父親暫時将你托付給了我。”
“成年之前,你願意讓我看顧你嗎?”醫生的語氣輕輕的,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
“......”山田諾沉默了,冰涼的淚水不間斷地滾落,他壓抑着喉間的血腥氣,盡量平靜地說,“森醫生,其實是爸爸把我丢掉了吧,畢竟我總是生病。是我拖累了他不是嗎?所以丢掉我也是正常的。”
森鷗外把床頭的抽紙拿過來放在山田諾手裡,說:“山田翔太從沒說過你拖累了他,你的父親隻是希望你能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事實也正是如此,當森鷗外注意到山田翔太越發凹陷的雙頰和潦草的穿搭,以及看向他時總是帶着愧疚的目光,對于山田翔太會把山田諾留在診所便有所預測。
山田諾卻不能接受這一觀點,他用紙巾狠狠地擦拭眼淚,稚嫩的童聲此刻嘶啞尖銳:“可他不想參與這個未來不是嗎?既然不想要我為什麼不幹脆丢掉!?”
“森醫生,您沒有義務照顧我,我也不想再成為誰的負擔了,”還在病中的男孩情緒明顯失控,他用盡全力扯住醫生的袖子,吃力地擡頭哭喊,“求您不要再管我了,就像爸爸那樣把我丢掉——!”
也許是高燒加上情緒波動太大,山田諾話音未落就暈了過去,森鷗外穩穩地接住這個瘦小的身軀,給他重新蓋好被子,再用棉簽沾水濕潤嘴唇。
把人照顧好後他才轉身,對一直站在後面偷看的少年說:“亂步,你還在生病,不用急着起床活動,好好休息就好。”
“......”
亂步把剛剛那一幕看在眼裡,手不自覺攥緊衣服下擺:“森先生會放棄他嗎?”
森鷗外搖搖頭:“不會,等山田君身體好些了,我會帶他去适合他生活的地方。”
聽到這話的黑發少年眼眶瞬間紅了,他急切地發問:“那我呢?”
他也要去嗎?
正如山田諾所言,他對于森先生來說不也是一個負擔嗎?
——說到底,他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森先生是想收養他呢。
江戶川亂步憋着的那口氣突然就洩空了,垂下頭表情空白:“......對不起,我會去的。”
明明才不到一天,他卻對黑發醫生産生了明顯的依賴,這是不對的,是不會被“大人”欣賞的。
越發低迷的思緒被一個擁抱打斷,森鷗外彎腰把亂步抱在懷裡,輕輕地拍撫着少年的背,語氣帶了點疑惑:“亂步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要道歉?”
“以及,亂步為什麼會想離開,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說話時醫生單膝跪地,從下而上去找那雙閃躲的翠綠眼眸。
森鷗外紫紅色的眼眸中似乎蘊着無限的包容,仿佛在告訴被他注視的人“隻要你願意,我就會一直聆聽”。
亂步在這視線下慢慢平靜,重新拾起快被生活折磨殆盡的勇氣,他問醫生:“森先生是因為爸爸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把我托付給你了,所以才去找我的嗎?”
他抿緊嘴唇,有些艱難地說:“所以,我也是負擔?”
——就像山田君那樣。
邏輯鍊一旦打通,森鷗外就迅速地串起亂步跳躍的思路,對于少年的疑問一一回應:“我與你的父親并不相識,去找你隻是因為當時的你快死了。”
“還記得我和亂步說過的話嗎?”醫生站直身子,“‘帶你回家’這句話,完全出于我自身的意願。”
“所以,亂步不是負擔,是我自願承擔的,作為‘家人’的責任。”
“!!”
黑發少年下意識抱緊面前的男人,把臉埋進對方胸口順勢蹭掉眼淚,被直球創得吱哇亂叫:“你、你說什麼啊!?”
森鷗外不懂為什麼亂步在他說完後又開始掉眼淚,垂眸有些挫敗地問:“亂步是不想和我做家人嗎?”
“我才沒這麼說!”江戶川亂步迅速反駁,明明臉上還帶着淚痕,嘴角卻高高揚起,“什麼嘛,森先生身為大人卻看不懂情緒嗎?看來大人也沒那麼厲害嘛。”
雖然被亂步評價“沒那麼厲害”,森鷗外卻淺淺地勾起嘴角,認真确認:“那麼從今天起,亂步願意和我成為家人嗎?”
少年耳根泛粉,翠綠的眸子閃閃發亮,他把醫生的笑容刻進心裡,大聲回複:“當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