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手動腳?
楚玉離想把手腕抽回來,卻被沈穆捏緊了手臂,一點一點把自己右手腕上的繃帶解開,看見其中兩條淺一點的傷口已經結疤,但那條最深最長的,依舊翻卷着皮肉,久久難以愈合。
“你不必操心這堆爛事,安安穩穩在直隸呆着就好。”沈穆看着他,心中想着他這兩條腿還能不能養好,今後還能不能落地走路呢?自己明兒就走了,以後身邊的人能照顧好他嗎?這小子總是悶葫蘆一樣,身邊的人能猜中他的心思,讓他不受委屈嗎?
他輕輕用手指摩挲着那兩道已經結疤的傷痕,翻來覆去地揉着,好像想把這疤痕抹幹淨。他心中歎息,多美的手腕兒啊,好端端的,割它做什麼?
“早就沒事了。”楚玉離把手抽回來,嘴角隐約一個淺淺的酒窩,“别摸了,怪癢的。”
沈穆看着他,心裡覺得奇怪。
京城裡那些人,自己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卻費盡心機的算計自己。而楚玉離呢?自己明明不分青紅皂白打壞他兩條腿,為什麼他就從來沒想過報仇,被逼到絕境上,也隻一心想着自我了斷求個解脫。自己隻是照顧了他一陣子,他就掏心掏肺地關心起自己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
“……楚玉離你聽着,給我把過去那些事都忘個幹幹淨淨,從此脫胎換骨好好活着,再也不要作踐自己了,知道麼?”沈穆看着面前的人,恍然間和記憶中一個渾身濕透的影子重合。他歎了口氣,聲音也柔軟了下來,“你那天,真的把我給吓壞了……”
楚玉離垂下眼簾,靜靜靠在床邊。很久很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楚玉離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了,隻記得那天晚上窗外寒風呼嘯,但屋子裡生着爐火暖暖和和,一絲風也鑽不進來。沈穆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身旁隐約坐着個身影,一下一下,輕輕慢慢拍着他的胳膊,像是小時候娘親哄他睡覺那樣。
他很久沒睡過這樣一個踏實的好覺了。
*
第二天楚玉離醒來的時候,外頭亮哄哄的晃眼,他偏頭朝窗外看了一眼,驚見院子裡白茫茫一片——昨晚竟是下了一夜的雪。
屋子裡空蕩蕩的。他望着天花闆怔怔地看了半天,心想:沈穆走了。
他忽然就自己掀開被子,也不喊人幫忙,隻是小心地撐着胳膊,想把自己挪到床邊放着的輪椅上。
戴淩若端着藥走進屋子的時候,楚玉離正狼狽地摔倒在地闆上,依舊費力地撐着胳膊,想要再一次爬上輪椅。
“怎麼不喊我幫忙呢!”戴淩若忙過去扶着,卻被楚玉離用力推開。
“我的腿已經好一些了,”楚玉離微微喘着氣,兩手死抓着輪椅把兒,借着胳膊的力往上爬,“你、你别幫我,我自己可以的,剛才隻是不小心沒抓穩,你讓我自己再試一次……”
他态度堅決,戴淩若拗不過,隻好先退到一邊等着,沒一會兒又聽見人摔在地上的聲音,她忍不住再蹲下身想幫忙,都被楚玉離推開了。
戴淩若隻好穩穩抓住輪椅把兒,确保椅轱辘不會突然打滑,以免楚玉離再次摔倒。就這樣折騰了好半天兒,他終于是自己坐到了輪椅上。
戴淩若掏出帕子,擦了擦楚玉離額頭上的汗,歎了口氣,“少主,您這是何苦呢,将軍讓我來,就是專門照顧您的。”
“不要叫我少主。”楚玉離垂下眼,語氣淡淡,“你也不用總跟在我身邊,盡管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你們将軍要是怪罪下來,你就告訴我,我去跟他說——你出去吧,藥我等下會喝。”
楚玉離其實并不是讨厭戴淩若或者排斥她,他隻是單純的不想再依靠别人活着了。
戴淩若聽他話語間滿是拒絕,隻得走出去掩了門,心裡很是發愁的想:這下子讓她怎麼搞?還是趕緊寫信問問将軍吧。
之後幾日,李子默似乎很忙碌,總是早出晚歸,抽空也會來看望楚玉離,詢問傷勢。他送給了楚玉離一本《直隸雜見》,這是李子默自己寫的一本雜文集,裡面記錄了他在直隸任職三年間所見的民風俗事。獄訟案件、漕運工建、農耕桑種、家長裡短……雜七雜八都有涉及,楚玉離閑來無事翻着,倒覺得他寫的頗有意思。
楚玉離很喜歡李子默這個人,他身上有種文質彬彬的溫雅氣質,不管和誰打交道,都會讓對方覺得舒服。
戴淩若來府上之後沒過兩天,馬麟也到了直隸,歸作李子默府上的廚子頭兒。他時常在楚玉離耳邊唠唠叨叨些軍營裡的事兒,也總是每日變着花樣做吃的,弄得院子裡總是香氣彌漫。
日子風平浪靜。一直到臘月二十三年關将近的那天,這平靜忽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