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慶把奏疏遞給趙珩,趙珩打開,看了一會兒,又發起火來,把奏疏扔到了地上。
韓則慶沒去撿,隻是跪下身子,道:“那上面全是些大逆不道之言,您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哼。”趙珩道,“這個李子默,朕費盡心思琢磨出的新政被他貶的一無是處,這倒也罷了,朕也不是不知道忠言逆耳。可他竟然敢說朕修道求長生荒謬至極,還說什麼‘隻有王八才壽過千歲’,朕當時就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朕寬宏大量,原本也沒打算殺你,你倒自己先死了。”趙珩對着空氣說。
“……”韓則慶已經習慣了主子自言自語,與“神靈”對話。
“這本奏疏不燒了。”趙珩道,“其餘的隻要是李子默寫的書文,統統燒掉。”
“……是。”
“你不是心裡有怨嗎,百姓不是說你死得冤嗎。”趙珩閉着眼,沉聲道,“那朕就把你的屍首埋到玄真寺去,讓太虛真人鎮住你的怨氣。”
“……”韓則慶躬身應下,“老奴這就去辦。”
*
由于大牢裡太過陰冷,楚玉離被裴茗接出去後,又發起低燒來。
裴茗帶着他趕回京城,在馬車裡,楚玉離隐約聽見直隸城内的混亂,他卻腦袋昏昏沉沉,一時分不清身在何方。他迷迷糊糊做着夢,過往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現。
一會兒夢見遍地災民,腥臭彌漫,他為了那一塊兒冒熱氣的白饅頭,被教坊的人抱走;一會兒夢見自己被縛住手腳綁在床上,那個人如野獸般朝他撲來;一會兒又夢見滿屋黑暗,他被□□地痛不欲生,渾身癱軟。
他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沈穆坐在他身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
屋内窗門緊閉,一絲寒風也鑽不進來。燈光昏黃旖旎,暖氣氤氲,床榻溫暖柔軟,一切正如他離開直隸的那夜。
楚玉離怔怔的看了他很久,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沈穆神色黯淡,并沒有露出多少悲色,隻是拍着他的肩膀,輕輕道:“醒了就好。”
忽然之間,就像是小孩子在學堂受了一肚子氣,回家見到長輩後忍不住哭訴那樣,楚玉離看着沈穆,忽然就鼻子一酸,眼淚不自主的快要湧出來。
“李子默死了。”楚玉離說着,嘴唇都在發顫,“沈穆,我恨死他們了……”
“恨就不準哭。”沈穆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準哭,聽到沒?”
楚玉離喉嚨一滾動。
他仰起頭,看着天花闆,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這裡是我府上,今後你就待在我這兒,哪裡都别亂跑。等什麼時候你的腿好全乎了,你再想去哪兒我都不攔着。”沈穆歎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餓麼?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來。”
“别走。”
楚玉離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穆回過頭。
楚玉離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穆的骨相很俊朗,而且是一種飽經西北風霜後很成熟的俊朗。他的眉骨高,鼻梁挺直,下颌線優美流暢,他常年在西北,皮膚算不上特别細緻,卻有種讓人很心安的氣質。
沈穆朝他輕笑了一下,“舍不得我?”
沈穆此人,不管心底裡怎樣悲怆,表面上卻總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尤其是面對比年紀比他小的那些人,他總是擺出一副天塌下來有我頂着的長輩的模樣,好像不管多大的事他也沒放在心上。
“他是西北的大将軍。”楚玉離忽然想。
楚玉離一看見他,就會想到西北遼闊的戈壁,紅日,長河,野馬,大漠。
冰冷的北風,恣睢的野草。
這些都是他内心向往的東西。
然而立刻,楚玉離又想:“我何德何能讓他這般照顧我呢?他若知曉了我以前的事,才會明白我到底有多髒。”
楚玉離松開了手。
沈穆隻當他到了陌生的地方,一時怕生,便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