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管家通報說府外有個老仆從要進來,一問卻是白憲貞派人來的。
老仆從走到院子裡,指着身後的馬車,笑眯眯道:“将軍,我家大人知道您好這口,一直念叨着說您臨走時隻帶了一小壇,哪裡夠喝呢。于是又特地命奴才給您送來了一車酒。”
“……”
沈穆無奈之下擺擺手,命人把那一車子花雕酒搬進屋來,自己也不哄那群親兵走了,就當是一起吃頓酒飯。
桌上擺着銅火鍋,正在咕噜噜冒熱氣,旁邊十大壇酒罐子在桌上排開,沈穆打開酒蓋,頓時醇香的酒氣彌漫開來。
他先倒了半碗酒,把碗舉到了楚玉離嘴邊,用自以為很溫柔的語氣問:“會喝酒嗎?”
楚玉離伸手接過瓷碗,自己默默灌了一大口。
酒被冬日的冷氣凍過,入喉冰涼,味道甚是醇烈濃郁。
沈穆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覺得這小子最近真是乖巧得讓人不習慣。
“這可是白老先生送的酒,是大文豪的酒啊,”裴茗舉着酒壺道,“将軍,兄弟們托您的福,也有機會嘗一嘗了。”
沈穆接着給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口酒,沒說話。
王镖道:“今兒多了個玉離,隻是還少了個人。”
“誰?”
“阿青啊。”
“我說呢,咱今兒确實清靜不少,要是阿青還在,酒桌上準翻了天。”
楚玉離靜靜的聽着,心想:“阿青是誰?”
侯建悄悄碰了一下王镖的胳膊肘,“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呢?”
“啪”的一聲,沈穆把碗磕在桌子上,他面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淡淡,“今兒既然你們都來了,那這頓就算是散夥飯了。我已交了兵權,你們以後也别再叫我将軍。喝掉這碗酒,咱們以後好聚好散,各奔前程吧。”
他這話說的尤其掃興,大家鼻子一酸,不舍道:“将軍您說這是什麼屁話,兄弟們跟了您這麼多年,不是朝廷一紙文書說散就散的。”
屋子裡頓時傳來一片哀嚎。
沈穆這話說的倒是實情,朝廷把他那幫弟兄分散了打亂,有的插到禁軍裡,有的被武德司選中調走,有的分配到東南地方軍,有的發了軍饷,遣散回鄉……總之過了這個年,大部分西北軍營的兄弟們都要天涯海角各奔東西了。
侯建忿忿不平道:“将軍,他們這是鳥盡良弓藏啊,把咱們的八大營都拆了,抽筋拔骨給吃了!”
裴茗亦插嘴道:“是啊将軍,您在西北落了一身的傷病,京城這群當官的享着清福有誰知道?現在您還得給那老丞相當下屬去……指不定哪一天,咱們也和李大人一樣被皇上認作是謀逆,給收拾的幹幹淨淨了。”
楚玉離抱着酒碗,靜靜的聽他們說着。
王镖大聲哭嚎道:“将軍,我這之後就去武德司裡頭當差了,我舍不得你啊。”
“閉嘴。”沈穆聽那群家夥肉麻的話,聽得他腦殼犯痛,“一群大老爺們,唧唧歪歪哭什麼哭——有酒有肉就抓緊吃喝,過了今夜我可一概不請了。”
外面隐約傳來街市上放煙花的聲響,熱鬧非凡。除夕夜的一晚上,八九個漢子快把一車酒喝了個精光,到最後個個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在屋子裡躺了一地。
沈穆酒力算是最好的,喝的最多還沒倒,此時他端坐在桌前,腰闆挺得筆直,依舊在不停的倒酒,喝酒。
楚玉離被屋子裡的酒味嗆得都快醉了,他攔住沈穆準備端酒的手,也不知道他到底醉了沒有,“别喝了,你都喝了三壇了!”
沈穆眯着眼,臉上倒沒多少酒氣,跟聽不見似的,自顧自端起瓷碗,對着空氣虛虛說:“李子默啊,你看看,我當初讓你去軍營跟着兄弟我混,你還死倔着不去,你看看,被人算計死了吧。”
“……”
楚玉離叫了老管家,幫忙把他扶着回房,剛進門,沈穆卻又十分自然地把胳膊勾在楚玉離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在他身上一頓亂摸,搖頭道:“阿青啊,你怎麼變這麼瘦了?身子闆這麼弱,哥以後咋給你找媳婦呢?”
“……咳。”老管家在一旁十分尴尬,“我去把那幾位喝醉的兄弟也安置好。”
老管家說罷立刻關了門,逃之夭夭。
“……”楚玉離冷冷道,“沈穆,你看清楚我是誰!”
沈穆又白癡似的看了他一眼,“混賬,你哥的大名也是你叫的?沒大沒小的。”
楚玉離瞪了他一會兒,還是自己拄着拐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沈穆運到了床上。
“果然是這樣。”楚玉離心裡很不是滋味的想,“他全是因為那個阿青才這般照顧我的。”
沈穆頭挨了枕頭,頓時閉上眼沉沉睡去。
他睡着時全沒了平日那樣一副輕松且欠扁的神态,反而眉頭緊鎖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操心些什麼。
“幸好。”楚玉離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幸好我還沒有太把你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