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回答。
那人也不惱,隻輕輕摸了下楚玉離的腦袋,“我帶你收拾一下。”
那人沒有把楚玉離抱到公用的溫水大池子裡,而是帶他去了自己的私帳裡。那人似乎身份特殊,年紀輕輕已經在軍營裡有了單獨的私帳,還有兩個貼身的随從。
那人命随從打了一桶熱水,瞧着這孩子滿身的刀痕,也不好把他直接扔進桶裡,思來想去,準備用巾帕沾了熱水擦一遍。正準備讓他把濕漉漉的衣服脫了,這孩子卻死活不肯。
幾番勸說,非但沒有效果,後來那孩子跟個野貓似的,兇狠狠的目光盯着地闆,誰靠近就咬誰。
“主子,這孩子怕是腦子有問題。”随從指了指腦殼,猜測道。
“算了,先取點藥膏給他塗上。”那人打了個噴嚏,命随從把楚玉離帶到火爐邊烤火,自己先去換一身幹衣服。
等那人再回到帳中時,天色已經全黑。帳外漆黑一片,隻有定點巡邏的士兵,稀疏亮着點點火光。夜色下的軍營十分靜谧,軍中老将軍規矩嚴格,因而無人敢嘈雜喧鬧。
那人示意随從離開,自己獨自走進帳中。他已經換下了厚重的盔甲,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袍,腰間束着玉帶,烏發濕漉漉的披散着,身形挺俊,膚色在燈火中白的發亮,渾然像是個溫潤儒雅的讀書人。
帳篷裡炭火熏熱,把楚玉離的臉烤得通紅。楚玉離蹲坐在角落裡,把頭埋在膝蓋之間,微微低垂着眼簾,在那狹窄的角度裡,隻能看見那人走動時衣角潔白,如雪浪般翩然。
那人走進來,将手中提着的木質食盒放在桌上,打開,是一碗白粥,盛放在一隻青玉色的瓷骨碗裡。
那人端着碗,走到牆角,蹲下身,問:“身上的傷,是自己弄的?”
沒有回答。
他舉了舉碗:“餓嗎?”
白粥散發着濃濃的米香,但楚玉離還是不說話。
“那你困不困?”
楚玉離搖頭,又往牆角縮了縮。
那人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把碗放回桌上,有些手足無措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那人的身影遠了,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回來。他手裡拿着一件寬大的狐皮大氅,當頭罩在楚玉離身上,将他嚴嚴實實裹了起來。
“我是西北軍營裡的一名副将,你若無處可去,便可以待在軍營裡。日後想學讀書寫字也好,或者武術騎射也罷,我都可以教你。”
“……”
“若你不想呆在這裡,這裡有些銀兩,可以買東西吃,你都可以帶走。你……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
簡直像在對牛彈琴。
“罷了,我不能陪你耗着了,不然明兒得頂着黑眼圈去晨訓。”
他說罷,就熄了燈火,進了裡間。
楚玉離就這樣靜靜坐在牆角,身上裹着那大氅,盯着前方的黑夜。空氣是靜谧的,營帳裡萦繞着淡淡的筆墨青竹的味道,非常好聞。
半夜,那人輾轉睡不着,便披了衣起身,舉着燈一瞧,那孩子窩在牆角,已經睡着了。他的腦袋歪斜着,姿勢看上去很不舒服。那人輕輕伸手,将他抱起來,想把他放到床上平躺着,剛挨到床面,那孩子就醒了。
楚玉離心中一個打顫,四周是陌生的環境,有一個陌生的人,面色和善,似乎沒有惡意——但當初教坊的人的剛剛把他帶走時,不也是這樣一副溫和的、毫無惡意的神色嗎?
楚玉離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他拽緊身上的狐氅,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準備隻要那人伸手,就張嘴咬他。
那人一攤手:“你繼續睡。”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楚玉離終于熬不住,閉眼漸漸入睡。
也許是渾身的傷口挨了床,楚玉離渾身都在發抖,那人隻好半靠在床邊,用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背,就這麼哄着,他便如小貓般尋着溫暖之處,逐漸慢慢往自己懷裡拱。
第二天,楚玉離睜開眼睛,身下一個四四方方的薄衾代替了那人的胸膛,帳外一陣喧嚣,他蹦下床,看見西邊的軍營内衆訓練場上,一千多個兵士手持長槍,正在晨訓。
他四處搜尋着那個人的身影,往最高處看,果然在那裡。
那人并沒有穿盔甲,依舊是昨夜那身白色長袍,像個世家公子哥,此刻站在軍士最前方,手中随手掂着一柄紅纓槍,似乎在講解要領。離得遠,楚玉離并沒聽清,隻看見他揮舞着那長槍,像是掂量着木劍一樣随意自如。台前是一批新兵蛋子,年輕體壯,精神飽滿,但是都沒有練過武功,那人每每随意教了一兩式,台下人就要重複練習好久。
那人也不覺得枯燥,就這樣在軍陣之間來來回回巡視着,遇到動作不得要領的,就親自一個個指導。那人樣貌十分年輕,長得又俊秀白淨,和軍陣中黝黑壯碩的将士們格格不入,但卻毫無架子,絲毫沒有把這一身皮囊當回事。
楚玉離就這樣站在軍帳前,踮着腳尖,靜靜看着那壯觀的軍中晨訓。
晨訓結束後,楚玉離原本以為會看到那人回到軍帳,卻見他毫不回頭的朝遠處走了。
直到夕陽西下,才等到了那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