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内某個隐秘的火化廠,火爐外擺着正準備火化的屍體,一共有十三名,屍身消瘦烏黑,瘡痂遍布,且皆是一刀入喉而亡。
“什麼時候死的?”
“今早,都是自殺。瘾頭犯了實在吓人,他們求着給個了斷,我實在看不過,就……對不住,實在是我……”
“不必内疚,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一人負手立于最前方。面前巨爐炙熱,火光勾勒出他玉立身形,一襲白袍被染得血紅。
“其實是有人暗中相助……”趙欽低着頭道,“據說背後下毒的是群西北土匪,我已經暗中派人調查了,一時半會還沒結果,還勞煩您跑這一趟……”
“土匪?”白衣人哂笑一聲,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來日方長,這筆帳我暫且記下。”
“這些士兵的骨你托我送還各自家鄉,其家中妻兒父母務必好生撫恤,告訴他們,早晚西北軍會報此仇。”白衣人拍拍趙欽的肩膀,溫聲吩咐:“我等下還要見一位老友,這便先走了。”
“老友?”
“……一個臭名昭著的垃圾人。”
茶樓,雅間。
白衣人掀簾入座。
“好久不見,沈大人。”已有一人在内等候。面前是黑漆八仙桌,桌上擺着棋盤,一子未落。那人微微颔首,做了個請的動作:“候你多時了。”
白子溫潤,黑子鴉青。菱花雕窗,碎光如玉,照得兩人目光幽幽。
“僻壤苦寒之地,邊關風驚塵起,你我卻躲在茶樓玩弄這閑雅之物,裡怕是不合時宜吧。”
啪嗒。
白子落入黃木棋盤,清脆作響。
“觀棋路如叙舊友。經年不見,這棋是必然要下的。”那人道:“多年未見,我已顯老态,而将軍風采依舊啊。”
“丞相大人……”
“嗳,你我同門師友,今日隻論舊情,不談朝政。可好?”
“那還真是不巧,在下遠道而來,一為棋局,二便為政事。”
黑子捏在手裡,一霎沉默。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也罷,我長你幾歲,總不能給你難看。”
“聽說丞相此次專為押送錢糧而來,倒是叫人納悶,這種小事下頭的官員去辦就行,怎勞駕您親自跑一趟?”
“你不也親自跑來了這窮山僻壤之地?”
“我知丞相大人大駕,自然得親自趕來照看着,省得又出了甚麼瘋馬亂踏的意外,最後都怪罪到我的人頭上。”
“嚴重啦。那件事我也聽說了,下面的人辦事不利,揪住幾個人處置了,能給陛下一個交代就行。不過話說回來,陛下這回也是真惱了,畢竟巴巴的盼那象牙雕好幾個月了。”
“陛下可真有閑情逸緻。”
“陛下還提議,早些日子把蠻子的賠款還清,既能少掏利息,還能早些脫身,省得夜長夢多。你意下如何?”
“這事我已聽說了。既然陛下的意思,誰還有置喙的份兒?”白衣人頓了頓,又道:“說到賠款,今年的賠償款順利交付了罷?”
“自然。”
“還是老數目?”
“……算上利息,兩千三百多萬兩,比去年多了些。不過今年風調雨順,朝廷也算拿得出手。”
“看來朝廷真是有錢了,說話都中氣十足的。”
“聽人差遣,替人辦事罷了。哪像您如今獨霸西北,比一方藩王還自在。”
“隻是白白送錢出去,張丞相還笑得春風得意,真是叫在下歎為觀止。”
“……我知道,你還為兩年前議和之事耿耿于懷。說到底,我也不過替人頂罪。我若無利于君王,君王豈肯助我?世人罵我也就罷了,連你這久經官場的也不懂我的難處嗎?”
情緒略有起伏,連帶着棋路也雜亂起來。
“您瞧瞧,我這還沒說什麼呢,您怎麼先赤了脖子?”白衣人輕笑道:“翻舊賬自然沒意思,如今我隻托丞相大人替我去轉告陛下,恕沈某心胸狹隘,既然朝廷有的是閑錢,除非先把我西北軍的軍饷補足了,否則上趕着給蠻子送錢,到時候西北百姓知道後鬧出事來,我隻怕管不住。”
“你這說的什麼話?這麼多年了,你這脾氣能不能改改?”
“哪裡比得過張丞相三科狀元,在下見識淺薄,粗人一個,見笑了。”
“我比你大五歲,年少時同在朗青院修學,也算是同門師兄弟了。現下沒有外人,我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當今皇帝絕非糊塗之輩,你在西北一舉一動他看得清清楚楚,你若安分守己,或許還能長長久久在西北做你的土霸王,一旦你有一點逆反之意,他必不留你!”
“我倒也想安分守己,隻可惜蠻子不答應,而我西北軍也決計不是捏鼻子吃蔥的受氣婆!”
“……你!”
就在這時,裴茗走進來,在白衣人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丞相大人這棋還是老路子,拐彎抹角,了無新意。”沈穆把手中白子扔回棋罐,“這邊臨時有些事,告辭。”掀簾走了。
再看桌上殘局,黑子分布散亂,毫無章法,已顯敗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