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就在此時,楚玉離卻出聲喝止:“何必把事情做這麼絕呢?有些話我想單獨跟閣主說。”
那閣主思索片刻,做了個請的動作,引着楚玉離去了賭場内間的茶歇室。
“小皇叔有何指教?”那閣主好整以暇的給楚玉離遞上一杯熱茶。
楚玉離淡淡道:“閣主是個聰明人,最近這樁樁事情您也看得一清二楚。我已查明有官員觊觎南面新開通的商道,此人尚未露面,今日你貿然抓了我,他們打草驚蛇,便再不會輕易有所動作。”
那閣主似乎覺得非常好笑,“這跟在下有何幹系?”
“龍鼎寨的叛徒杜雷屢次拉攏土匪,意圖掌控商路,他背後之人究竟是誰,想必陛下也在派你們飛影閣的人暗中調查吧?”
“你猜的不錯,”閣主不動聲色道:“但我飛影閣内部極其複雜,我隻管我該管的,剩下的不歸我管,也不勞小皇叔您操心。”
“我隻是好心提醒您一件事,”楚玉離端着那熱茶,卻未飲一口,而是倒了些許在桌案上,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案上輕輕畫出幾道地形圖,“原先南路不通,過了巨靈關之後,絲路是無法經過益州的。而若将白嶺山劃為新關隘,接通南邊兩條絲路,絲路便能一路往南直通漓河,漓河下遊百餘裡,便是是巴蜀總督在益州新通的漕運渡河。因此,開通新商路,對誰獲利最大,誰就最有嫌疑。他巴蜀偏安一隅,為何執意要奪取絲路的管轄權呢?您就不好奇,上官家想做什麼嗎?”
“哦?”閣主眉頭微微挑起,“您這話别有深意啊。隻可惜卑職不過一小小暗衛,奉皇命辦事,這些明争暗鬥,絲毫不在卑職職責之内呢……”
“你今日裝聾作啞,他日若真釀成大禍,皇帝怪罪下來,你卻是有苦難言了。當今皇帝喜怒無常,閣主跟在陛下左右,更是熟悉他秉性,這種事情也并非罕見吧。”楚玉離緩緩道:“今日你貿然抓我,攪亂了西北的局勢,陛下很有可能會怪罪于你。但若順便幫他解決了隐患,豈不是功勞更大。我看閣主行事作風穩妥周全,僅僅當一隐于幕後的暗衛實在可惜,何不借此機會由暗轉明,堂堂正正當個武官?至于趙欽,若我猜的沒錯,皇帝似乎沒有下令要你們捉拿他罷?既然如此,何不賣他上官家一個人情?趙欽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就憑他敢跟着李金章來這裡,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被人當靶子耍。這樣的蠢貨,就算放了,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閣主盯着那道道水迹,沉思良久,終是神色複雜的點頭道:“小皇叔真是巧舌如簧,難怪陛下如此忌憚你。也罷,就依你所言,趙欽我可以放,但今日你必須跟我們走。”
賭場大廳裡,衆人都被飛影閣的暗衛看押在最中央,過了片刻,見楚玉離走了出來,卻沒有上前,而是沉默的站在一旁,身邊被幾名暗衛死死圍着。
謝與猛地從牆角竄出來,掄起拳頭砸向身前阻攔的暗衛,卻被人一刀背拍在肚腹。他躬身喘息着,朝楚玉離急聲喊道:“别跟他們走……我打得過他們……”
楚玉離神色有些不忍,也不顧周圍的阻攔,慢慢撥開人群,走到謝與身邊蹲下身。
謝與疼得渾身哆嗦,斷斷續續道:“對不起,離,都怪我來賭場……被人算計……”
他那日被楚玉離打發離開後,覺得受了冷落,生了一整天的悶氣,夜裡百無聊賴,便半夜拿着那錠銀子跑去賭場喝悶酒,後來喝醉了,迷迷糊糊才發覺自己被人堵了起來。
“我隻是……生悶氣……我不想……總一個人……”他死死扣着楚玉離的手,語無倫次的說着,眼角竟然緩緩淌下淚,順着滿是血的臉頰靜靜滾落。
他記得楚玉離之前罵他,說他像個三歲小孩一樣叽叽歪歪,他以為楚玉離不想讓他跟着是嫌他煩。他也不想總去煩别人,可是每當夜幕降臨,街上的人逐漸稀少後,他茫然的看着四周,除了楚玉離在後山的小院,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去什麼地方,還能去找誰說話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楚玉離的手背被謝與攥緊的指甲扣得發白,血珠順着謝與的胳膊滑進他的手腕。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溫柔無比,“對不起,我不該随便打發你走的。”
謝與腦門上先前被棍子砸出了一個血洞,正在突突往外冒血,楚玉離掰開他的手,扯了自己衣角布條,耐心的幫他包住額頭,低聲叮囑:“你流血太多,讓杜沖帶你回去,先把血止住。”
包紮完之後他把謝與扶起來,偷偷把一個鑰匙塞進了謝與手裡。謝與慌亂間擡眼看他,卻見楚玉離随意笑了笑,用指腹抹掉他的眼淚,神色平淡如常:“都說了别跟着我,我自己就是個大麻煩,你跟着我早晚倒血黴。”
他其實早有預感,自從那次耶律希離開後,自從他發覺監視者他的默軍無故消失後,他就知道自己估計要倒黴了。關于這些他早已有心理準備,雖然自己勢單力薄,身邊豺狼虎豹環繞,但隻有有一點機會,他就一定要讓那些讨厭的人不好過。至于那些封塵的舊事突然被翻出來,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難以接受。
他忽然想起那天早上沈穆吃了他的一碗面,但是因為找不到筷子,沈穆隻能端着碗把湯汁喝了個幹淨。第二天他特地去街市上買好了筷子,做了好些菜等着,卻沒等到沈穆再來找他。
不過也沒什麼遺憾的,那天晚上發覺他一直在等自己時的驚喜,以及那個情不自禁的綿延的吻,對于他來說,有這些就足夠了。
原來他所需要的隻是那麼一點點溫情,隻需要一點點,就足夠他支撐自己走下去。沈穆說他鐵石心腸,他當時覺得荒唐,事後回想起來好像确實如此。也許是情緒壓抑久了,就會變得麻木吧。
“小殿下,咱們按規矩辦事,多有的罪了。”
楚玉離退回暗衛之中。那閣主話說的恭敬,底下人動作卻毫不留情。兩名暗衛同時發力拍在他後背大穴,他周身猛地一震,渾身頓時沒了力氣,任憑自己被人挾着胳膊,半推半搡着往外走。
那頭杜沖還沒弄清楚情況,卻見他們一副緝拿欽犯的派頭,頓時大罵一聲艹,拎着砍刀就往裡沖,但飛影閣的暗衛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龍鼎寨那些人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眼看着這群土匪緊追不舍,暗衛們也動了殺心,最終還是謝與沖上去攔住了杜沖:“沒用的,這些人……咱們根本不是對手,根本……沒辦法的……”
他懊惱的站在原地喘氣,一拳砸在牆壁上,手背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看上去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