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有老鼠!!”
衛蘭歇:“......”
小小的茅屋通體震顫,桌椅床凳乃至屋頂都搖搖欲墜!
身處危房之中,衛蘭歇真切的感覺到了危險,顫巍巍撐床而起,适時屋門“轟”的被推開,一道人影背光切入,提膝邁腿,彎腰直身。
“叽叽叽叽”
大灰耗子被他一腳踩住,單手提起扔出屋外,老須彌一面咳嗽,一面舉袖攔住了那快飛起來的石獅子。
“給我站住!”他喑啞道。
“家裡有老鼠!”石獅子尖叫。
“現在沒了。”老須彌說。
“你發誓它不會再回來!!”
“這我怎麼發誓?雁蕩山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老須彌皺眉道:“喂......我這居處還要呢!”
他的語調虛浮無力,吐字卻清晰可聞,像軟金小錘砸在耳畔。
石獅子終究還是老實了,溫吞吞轉了個面向,短短的兩爪之間抱着個藥罐子,尚且完整。
老須彌看着那藥罐子,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氣。
“煎藥去。”他用手比劃。
“好好好這就去!您老請好兒吧!”石獅子變成了個對眼兒,麻利且狗腿的出去了。
老須彌又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看起來不是一點半點的心累,慢吞吞拉過一張藤椅,跌進去。恹恹的縮成一團,薄薄的眼皮子耷拉着。呆了半晌,他從懷裡摸出那把短箫,還有一柄小竹刀,默不作聲的開始用刀刃磋磨氣孔。
外邊熬藥聲“咕嘟咕嘟”,裡面刀刃和竹質磋磨,發出的聲音靜谧而細膩。
衛蘭歇靜靜的瞧着,雖說到目前為止,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那麼的荒誕,那麼的讓人難以理解,但不得不承認,此之一刻,他被治愈到了。
衛蘭歇垂眸,手腕上纏繞的繃帶映入眼簾。
“你又出去惹事。”老須彌頭也不擡的說。
衛蘭歇愣了愣,聽出來這話是在責備自己,他眸子動了動,觑向老須彌。
這位他各種意義上的老父親穿着一襲素袍子,材質看着非綢非緞,潔淨的很,不曾與暗沉的環境相容;人雖沒骨頭似的癱在椅子裡,仍可見體态高大;他的頭發一絲不苟的束于頭頂,兩鬓斑白,臉上溝壑縱橫,明明是垂垂老矣的模樣,可挺直的眉骨與深邃的眼窩依舊支撐起脫俗的骨相。
衛蘭歇默了片刻,道:“不是我惹事,實在是那群妖鳥欺人太甚!”
他五官生的極清透,像白瓷,又不似釉玉般奶氣,淩厲的眼梢攜了一點不安分的鋒芒,靠近眼角的一粒淚痣又以柔蓋之,實屬百裡挑一的姿容。
老須彌掀起眼皮看他,“怎麼說?”
“他們吃人,騙人,連孩子都不放過。”衛蘭歇說。
“怎麼騙人的罪過竟比吃人還大?”老須彌奇道。
“他們與牧童說‘想活命就将中州的難民引來’,牧童照做了,卻還是被吃了,玩弄人心又引人相殘,比單純殺戮更可惡不是嗎?”衛蘭歇低語道。
他言語中有刀鋒的寒氣。
老須彌盯着他看了須臾,神情肅穆。
“都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是傷疤還沒好,就已經忘了疼。”
“我......”
衛蘭歇張了張嘴,不等分辯,那石獅子已經大刀闊斧的闖進來,招呼道:“藥來咯——!”
它兩爪各持一碗,短短的肢體居然四平八穩,水面都不帶晃蕩的,奴顔婢膝的行至老須彌身畔,一副“求誇獎”的模樣。
老須彌撣了撣衣袍,道:“哪副是外用?”
“這碗。”石獅子自信滿滿的舉起左爪。
老須彌的表情有幾分一言難盡:“你又記錯了。”
石獅子:“嘤!怎會如此!”
“是啊,怎會如此。”老須彌無奈說:“幸虧我問了一句。”
衛蘭歇往床頭縮了縮:“......我突然就不太敢用這些藥了呢。”
“藥材是我親抓的,這你放心。”老須彌一撐膝蓋起身,捋起袖子,露出遍布青筋的小臂,他絞了方幹淨帕子,浸沒藥汁,對衛蘭歇道:“來,衣裳脫了。”
衛蘭歇這才想起背上還有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吃力的脫了衣裳背對老須彌。
少年的脊梁清瘦卻不顯得羸弱,皮肉貼合着流暢秀美的骨骼,還帶着一絲青澀。
累累傷痕落在其上,像是撕裂的雪緞,便顯得格外慘烈。
潮濕的帕子印上傷處,衛蘭歇顫了顫,痛得僵硬,擱在膝上的五指也不由自主的攥緊。
“與沖脈之痛相比,這簡直不能算什麼,對吧?”老須彌淡聲說着,手上的動作卻懸停。
衛蘭歇不解其意。
那廂石獅子端了藥碗來給他,叮囑道:“這藥要趁熱喝才有強記健腦的功效。”
“?”
衛蘭歇隻當自己聽錯了。
“強記健腦??”他試探性的問道:“我失了那麼多血,難道不該給我準備一劑補血藥嗎?”
“你想的倒美。”老須彌的聲音像一陣涼風從他頭頂飄過,“你以為世間還有什麼法子能挽救沖脈碎府之折損?若你原本能活一百歲,過了今天便隻能活六十歲。”
“什麼?!我這就折壽了四十年?!”
衛蘭歇駭然瞠目。
“你以為呢?”老須彌涼薄道:“為父續不了你的小命,所能做的唯有讓你牢記今日,免再犯不該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