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馬不停蹄地趕了七日,将行軍時間縮短了一半,而他前腳到平州城門,便看見遠處平遠軍的旗幟,烏泱泱一片,看着比先前的人數多了許多。
“這些人是……”
陳京觀看着隊伍後面有些陌生的面孔,一邊和平蕪打鬧,一邊問着董輝。
“大多是雍州以前的屯兵,自皇上派了人去修雍州演武場,每日便有許多人在昌用門口,說是要投奔少将軍。”
陳京觀沒多說什麼,讓大部隊在平州城外安營紮寨等着行動,自己和董輝進了城。
“底細都查過了?”
“查了,當時來的人更多,我們逐個篩查完留下了這些。其中有些,是與你父親一同打過仗的。”
聞言,陳京觀默不作聲,眼睛裡劃過去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隻是他的沉悶很快就被街上的叫賣聲吹散了。
說起來,這是陳京觀第一次在年關前來到平州。
相比于南魏的都城阙州而言,平州不過是北梁一個邊境小鎮,可北梁拿下東亭後收攬了很多勞動力,于是元衡下令開墾農田,極力發展農業。
現如今的平州城看起來,竟比缺衣少食的阙州還熱鬧些。
“少将軍第一次在北方過年吧。我們這更冷一些,也更喜歡面食,有機會,我給您做碗扁食。”
董輝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久違的感到舒心,雖說軍戶的日子苦,可是他卻從未後悔過出生在北梁。
但他的話讓陳京觀陷入了回憶。
那晚和董輝談心時,他隐去了他的童年,繼而隐去了他母親其實極愛北方的菜肴,而他父親,也是憑着一碗饽托搏得了母親的歡心。
“好啊,等着糧上了船,您就做給我吃。”
陳京觀斂了斂心裡的情緒,挂着笑應承董輝的話,還沒等他再開口,便覺得身後有人跟着,不自覺加快了步子。
“你跑什麼啊,在我的地界沒人能害你。”
陸栖野打趣的聲音消除了陳京觀的警惕,他從二人背後竄出來,笑顔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手裡提着父親囑咐他買來的燒雞,還順路去喜慶坊定了一隻烤全羊。
“早上就聽邊境巡衛說有一支部隊在朝着平州來,我算了算日子,應該就是平遠軍,隻是沒想到你們一起到了。”
陸栖野一邊說,一邊招呼兩人往陸府走。
“多虧你遞的消息,不然如今就該拜托陸小爺打了敬安山,然後讓董将軍押着糧去阙州贖我了。”
陳京觀任由陸栖野架着,開口打趣道,不過陸栖野很吃這一套,臉上滿是得意。
“但小爺你,又被将軍差使着來跑腿了?聽那些兄弟們說,就你一個人還是個百戶?”
氣氛到這了,董輝也打開話匣子。
他和兩人都熟了,不過礙于陳京觀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所以不敢在他面前開玩笑,但是對于陸栖野,那是北梁出了名的好脾氣。
“誰說不是呢!”陸栖野一臉哀怨地撇了撇嘴,但轉眼又換上了開心的模樣,“不過父親應了我,若我這次剿匪有功,升我做千戶!”
說話間,三人到了陸府門口。
平州不算經濟富饒,所以富戶和官人很少在此定居,陸府也就成了這平州最豪華的宅子。
陳京觀和他們往常都是在茶攤或者董輝家中碰頭,如今第一次來到這,他心裡還是有些豔羨的。
陳府,原本也是阙州城裡數一數二漂亮的地方,尤其母親在院門口栽的杏花和梨花,每逢花期,便是一地風雅。
“董叔,我将燒雞送去廚房,你先帶着京觀去偏殿,父親還沒下訓,哥哥和母親估計也還沒回來,家裡……對了,離鴻在,他平日不出門,和鬼影一樣蕩來蕩去,你們要是見着一個了無生機的,那就是晏離鴻。”
陸栖野話音剛落,三人就聽到幾聲輕笑,陳京觀尋着笑聲來源看去,隻見一個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年輕男子立在陸家的庭廊裡,他穿着黑灰色,更襯得他白得毫無血色。
“怎麼好好一個活人就成鬼影了,”晏離鴻掩着嘴笑,邁着步子朝陳京觀走過來,“見過少将軍,在下陸府養子晏離鴻。”
陳京觀笑着受了他的禮,不知為何,眼前的人,甚是熟悉,但記憶裡的那個人更高大,也更外向。
“晏公子,養子?”
陳京觀不經意提高了句末的音調以表示疑問,而晏離鴻也沒有在意他的探聽,引着兩人來了偏殿,給他們倒了茶,然後坐在下位說道。
“小時候家裡遭了災,一家人都沒了,還有個妹妹也跑散了,我本想着順着大路走,可最後沒了力氣,就暈在路邊。正巧那日陸将軍巡防路過,就把我救了。因為在雪天凍了太久,落下一身毛病,也就很少出門了。至于栖野,”晏離鴻提到陸栖野,語氣稍帶了些無奈,“我比他長兩歲,便成了他二哥,他自然是有些怨氣。”
陳京觀聞言,應和着晏離鴻,也笑着說:“倒是他的秉性。不過晏兄此次,會與我們一同去敬安山嗎?”
他雖然笑着,可晏離鴻能感覺到眼前人眼神未離開自己片刻,但想來也是常理,對于初見的人報以絕對信任,他自己也做不到。
“陸伯父說是讓我去的,但是這不是栖野立功的好機會嘛,我自然是不能去搶他的功。”
“你就這麼确定你比我厲害?雖說你讀書強,可這是剿匪,不是選狀元!”
剛從廚房出來的陸栖野恰好聽到了晏離鴻這番話,便不服氣地怼了回去。
“你放心,城外的兄弟我讓昌安營的廚房做了他們的吃食,他們不方便入城,但是飯我們要管的。等下父親回來我們一同用了飯,就可以準備攻山的計劃了。”
陸栖野對着陳京觀的時候,又換了一副面孔。
說來他因為性格好,交了許多朋友,就連澄州那幾個纨绔也能和他稱兄道弟,但惟獨對晏離鴻冷言冷語。
“晏兄分明是在與你玩笑,你倒當真了。”
陸栖野撇了撇嘴,但還是不服輸地給了晏離鴻一個白眼。
“家裡少有這麼熱鬧的時候啊。”
偏殿裡的幾個人聽到了正廳裡的聲音,紛紛從裡面走了出來,隻見陸晁裹着一身風雪進了屋。
“今年南邊水災,北邊風雪就更大,過些時日重新給兄弟們的屋舍修一修,這個冬天怕是難捱。”
陸朝一邊拍着身上的雪,一邊吩咐跟在自己身後的陸栖川,後者應了一句,也由侍從幫着換掉了被雪打濕的外衣。
“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