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蔣铎沒想到陳京觀這麼上道,他眉眼間多了一絲輕蔑,但那情緒轉瞬即逝,很快又換上了笑臉。
“今日不光佳肴美酒,還有佳音美人。”
陳京觀聽着,抿了抿嘴,應了一聲便由侍從領着入席,他的位子在側面,而蔣铎也沒有去主位,選擇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隻是還沒等菜上來,陳京觀面前就莺莺燕燕站了許多。
那些樂工雖然挂着宮裡的名頭,但實際上早就換了喜悅樓裡的娼妓,如今她們看見陳京觀這個生面孔,臉上是抑不住的好奇,手裡的琴彈着,眼神早就飄到了他身上。
“這些都是開胃菜,少将軍先嘗嘗,要是覺得不夠味,我讓他們再換。”
蔣铎這話一出,陳京觀也回過味來了,他再看眼前的人,她們穿着大多是雍州的軟煙羅。
這料子陳京觀以前替甯渡給幾個廣梁的富商家裡送過,手感似綢緞,卻又有着紗的清透,如今穿着在這些樂工的身上,更突顯出她們腰肢曼妙,而這些姑娘也明白今日來的目的,便站在陳京觀面前似有似無的撩動着身上那層水霧一般的遮擋。
“丞相今日隻為替我解乏?”
陳京觀嘴上說着,目光從桌角移到蔣铎的臉上,而眼前的人沒有應答,他正饒有興趣地欣賞着那些身姿翩翩的美人,臉上笑意正濃。
隻見他随手招過來一個便摟進了懷裡,那女子軟的像水,頃刻間就包裹住了蔣铎。
陳京觀稍稍偏過臉,端起桌上的酒杯,假裝喝了一口後放了回去。
“看來得上今日的大菜了。”
蔣铎雖說正忙着缱绻,但依舊留着心,他手裡握着那嬌滴滴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撫着,可眼神已經飄到了管家處。
那管家很識相,拍了兩下手就喚走了舞池裡的搖曳身姿,緊接着,就見霜栽穿着天青色的绫羅赤腳走到殿中,她身邊的仆從為她整好衣裙便緩步退下,另一個拿着蕭的女子就從台下走了上來。
陳京觀看着眼前的風雅,稍稍用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她不似之前的娼妓一般淺顯,反而是在軟煙羅下加了一層白色裡襯,不過那裡襯裁剪相當巧妙,方寸間将她的豐韻盡顯。
“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别。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阙。”
霜栽的琵琶聲婉轉,與略具悲傷的詞句相得益彰,但她似乎有意凸顯箫聲,在幾處情深之時便停手,可吹箫的女子技藝談不上巨佳,有時反而接不上那琴聲的悠揚。
陳京觀聽着,眼睛在霜栽身上停留片刻。
而他這一細小的動作被蔣铎捕捉到了,他用碎銀子打發了懷裡承恩的女子,稍微側身靠在腰枕上,一邊賞曲,一邊用眼睛瞟着陳京觀,他的手随着琴聲起伏,作出一副陶醉的樣子。
一曲畢,霜栽起身向蔣铎行禮,然後緩緩轉身面朝着陳京觀。
她的動作很輕,每一下都略帶停頓,讓陳京觀不好直接避開她的目光。
“怎麼樣,這份專為你點的菜,還合胃口嗎?”
蔣铎的語氣裡有幾分藏不住的戲谑,他挑着眉望陳京觀,手裡把玩着一枚玉佩,陳京觀笑了笑,輕輕朝霜栽招手。
“敢問姑娘姓名?”
“小女霜栽見過少将軍。”
霜栽答話的時候聲音與唱歌時有所不同,更貼合她的年歲,還帶着少女的稚氣,她迎着陳京觀的動作坐過去,然後她身後的女子便默默退了下去。
“姑娘是哪兒的人?”
陳京觀說着,拿起旁邊的空酒杯為霜栽斟滿,随後遞到她面前。
“生在阙州,長在廊州,如今在崇州謀一份差事。”
霜栽說罷接過酒杯,用嘴抿了一口,那杯沿上留下了唇脂的氣味,随後就見她将那杯酒拿在手裡,遞回到了陳京觀面前。
“小女不勝酒力,愧對少将軍擡愛。”
她這個動作引起了陳京觀的好奇,他垂眸看了眼那一抹紅色,勾起嘴角望着霜栽。
“姑娘不給我面子?”
霜栽聞言不做聲,依舊擡着手,将酒杯往陳京觀面前推了推,連帶着身體也朝陳京觀的方向靠。
“那你喂我。”
陳京觀盯着霜栽的眼睛,臉上笑意更濃。
此時的宴會廳上還站着不少仆從,看到這一幕便也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而蔣铎保持着剛才的姿态,一邊瞧着,一邊用手指摩挲着那枚玉佩。
不過對于霜栽而言,這些年她什麼都受過了,也不在乎陳京觀這幾句輕薄的話,隻是她沒想到百姓口中凜然正氣的少将軍竟也是這樣的俗人。
可與此同時她也松了一口氣,她覺得他定然不是陳景豫。
她笑着,作勢就要入懷,可等酒杯要碰到陳京觀的嘴唇時,她的手突然一抖,那杯酒順着陳京觀墨綠色的長袍傾倒而下,而她也順勢跌進了陳京觀懷裡,輕輕發顫。
“姑娘這是?”
陳京觀用手攔着防止霜栽摔倒,而他臂彎裡的人不像是演的,隻瞧見霜栽的額頭冒着虛汗,剛才還靈巧撥弦的手此刻疲軟地搭在身側,她的聲音也更加虛弱。
“小女生來就有痙攣的毛病,這病一犯起來便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嚴重時更覺得胸口上不來氣,小女不是有意冒犯少将軍。”
說罷,霜栽就挪動着身子想要給陳京觀磕頭賠罪,可那藥勁兒上來了,她此刻果真是動彈不得了。
陳京觀擡眼望了望蔣铎,見他臉上除了那幾分故作出的憐香惜玉并沒有過多的表情。
“丞相府中連這等絕色都不愛惜嗎?”
蔣铎聞言,面露難色,他起身朝陳京觀走過來,用手搭着霜栽的腕子,然後搖了搖頭道:“她這病不至于傷了性命,而且她隻是我買來的娼妓,我于情于理都救不得。”
蔣铎說着,臉上那幾分為難更甚,而陳京觀懷裡的霜栽聞言開始小聲啜泣,滴落的淚漸漸濕了陳京觀的外衣。
“那多謝丞相給我這英雄救美的機會”
陳京觀直言,而蔣铎倒是沒想到他如此直接,為了表現出自己的難過,他又與陳京觀推脫了幾番,最終裝出一副不舍的表情,由着陳京觀抱霜栽離開。
陳京觀自然知道蔣铎的意思,他踏出院門的那一刻甚至能想到,明日蕭霖收到的折子上,自己又加了一個好色狂徒的名号。
不過他認出她是孟郁妍了,便無論如何也會将她帶走。
“剛才蔣铎手裡的玉佩,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