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裡的林含章後背緊貼着師父的胸口,他能感受到晏離鴻孱弱的呼吸起伏,但是他很安心,他除卻是自己的師父,他還是陸家的哥哥,于是他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等重山的所有人發現晏離鴻劫走了林含章的時候,林均許也到了滄州。
陸栖野跪在他面前說自己沒有保護好林含章,可林均許卻沉默了很久,他望着窗外連天的飛雪,久久不能回神。
門外的梅椿害怕自己的哭泣聲打擾到屋内的二人,便隻好由林朝槿抱着,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聲音,她身邊站着的林含晚早就丢了魂魄。
她不怪晏離鴻不喜歡她,她恨他利用自己傷害了她的家人。
少女懷春的萌芽終究被這場冬雪悶死在了厚厚的土裡,甚至生了凍瘡,她從此也同他一樣害怕冬天。
“我們去哪裡能找到他?”
林含晚的眼睛還腫着,可聲音裡卻沒有一絲遲疑,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夫。
陸栖川有些于心不忍,可林朝槿握着他的手,那是最後的溫暖。
“巡崗的哨兵最後一次見他是在陸家馬場附近,大概率他已經離開北梁了,或者說,去了新北梁。”
新北梁,北梁内部為了區分東亭舊地的叫法。
林含晚抿着嘴點頭,她的脖頸細長,如今長發順着肩頸線紮進她的領口,那細白的脖子被冬日的風雪染上了粉紅,她手裡握着父親給她防身的匕首,好似下一秒就要沖出家門。
吱呀一聲,正堂的大門被推開,陸栖野跟在林均許後面走了出來,林均許面色如常,而院子裡的人都等着他的号令。
“不用急着找他,他要想跑,憑我們根本找不到他。”
林均許的話給所有人澆了一盆冷水,不過他也隻是挑明了衆人心中不肯承認的事實。
就憑晏離鴻的能力,他真的稱得上一句潛蛟。
“他不會傷害含章,他想要的不過是我們放他走。”
林均許又繼續說,而他的話惹得梅椿哭得更兇。
林含章是她難産生下的,她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要和姐姐一樣,還來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要走了。
林均許沒有斥責她,反而示意林朝槿可以松手了,在梅椿失去依靠的瞬間,林均許的肩膀撐住了她。
“他會沒事的,我相信我們的孩子。”
梅椿小幅度點頭,等情緒慢慢緩和了,便試着直起身。
“那我們要去哪裡找含章?我們不能就這麼等着。”
她的問題剛出口,林含晚的眼睛就定在了父親身上,林均許招手讓她過來,然後用力扳開她的手取走了她腰間的匕首。
“你是怪他,還是怪你自己?”
林含晚繃緊的弦斷了,當手裡抓空的時候她那雙眼睛的閥門便被打開,她低着頭抽泣,臉上全是不甘心。
“為什麼都是陸家的兒子,都是林家的女兒,我就是這樣的下場?”
林含晚的聲音如冬日無聲的雪花,落在每個人心上化成了水,林朝槿想要出口安慰她,可林均許攔住她。
“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沒有什麼好比的,你姐姐很優秀,你也是。你很喜歡朝槿,但我也知道這其中有你不服輸的原因,可是姐姐不是你的競争對手。林含晚,向姐姐道歉。”
雪地裡站着的人被戳中了心事,她低着的頭壓得很低,她挪動步子走到林朝槿面前,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不怪你,你也不許怪你自己。我林家的女兒喜歡的時候就坦坦蕩蕩的喜歡,就算喜歡錯了人那又如何,爹能替你們兜着。”
林均許的聲音從背後撐住了林含晚,她肩包顫動的幅度更加明顯,而林均許走過去把她摟到懷裡。
“他也沒錯,我也不怪他。”
這句話聲音很小,小的隻有他們父女二人才能聽到,林含晚的身子一怔,當下的她沒有明白父親的話,但是父親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在暖着她的心。
“既然離開了澄州,那我們就安心在滄州過我們的日子。北疆的雪大,我派了人給每個屋子都加了地炕。隻要冬天熬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隻要冬天熬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林家的三個女子輕聲應道,林朝槿帶着妹妹和母親回到了屋裡,臨走時她看了陸栖川一眼,陸栖川明白她的意思。
“梅姨說的對,我們不能這麼等着。”
陸栖野突然出聲,他剛才被林均許扶起來的時候感受到了那雙手的蒼老。
他其實一直能感覺到父輩們在衰弱,可是他們依舊為子孫撐着一片天,那片蔭蔽沒有消散的時候,陸栖野沒有切實體會到他們的老去。
但是那天在獄中看到林均許的背影,今日又看到他這雙手,他們真的老了。
“查清楚他究竟在和什麼人通信,同時按照你父親的部署轉移馬場的屯兵。等他認為自己安全的時候會讓含章現身,含章就是他用來轉移我們注意力的方式。”
即使到了此時,林均許依舊鎮定自若,陸栖野回想他這麼多年見到的林均許,他從未在自己面前失态過。
“我們要面對的,不是眼前的這些人,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攪局。”
林均許繼續說,而他的話惹得陸栖川不禁提高警惕。
“父親,會有危險嗎?”
林均許沒說話,他們現在遠離澄州,很難第一時間獲知朝堂中的變動,而陸晁告假推脫也不是長久之計。
孔肅的初步目的達到了,他一定會乘勝追擊。
“讓元煥穩住你姑母,然後想辦法讓你父親也尋個由頭躲起來。孔肅想要的我們都給他,至于他能蹦跶幾時,這就要問我們的皇上想做什麼了。”
林均許借着元衡對自己的旨意,基本看清他的意思。
林家和陸家确實風頭太盛,樹大招風,元衡在敲打他們,同時也在給他們尋退路。
到了元衡現在的年歲,總有些力不從心的事情,而這種時候總會給投機取巧的人可趁之機,孔肅就是其中代表。
但是他很好用,他的根基不深,同時沒有實權,他隻是元衡的鐵齒銅牙,替他咬碎一切閑言碎語。
相比陸林兩家,此時的元衡更需要一根新長出來枝桠,生命力強,且容易把控。
其實林均許想清楚這一切的時候,他對自己的悲哀就轉移到了孔肅身上,但是他們終究站在對立面上,一定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同時他也相信孔肅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他不可能甘願隻做元衡的一把刀。
那就再等等,讓水底下的惡龍攪起更大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