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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頹雲駃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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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鸢绫那時候也才二十出頭,臉上還有少女的青澀,她不敢擡頭看霜栽,但是當霜栽向她伸手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抓住了。

也是這毫不猶豫的動作,為她和女兒搏了個新生,她成了霜栽的徒弟,那小小的團子成了泯川樓最小的靈諜。

不過霜栽沒有告訴鸢绫,在她拜自己為師的那晚,她一襲黑衣闖進了鸢绫的夫家,将那個對鸢绫拳打腳踢的男人一刀斃命。第二日他家人發現他的時候,他流出的血和鸢绫難産那日一樣多。

“師父,素姝一定能看到天下海晏河清的那一天的,對嗎?”

鸢绫從霜栽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外裙褪去,穿上這身紫绫羅。她摸着這昂貴的料子,眼神裡的光伴着燭火随那金線一同搖曳。

“能,一定能。”

鸢绫沒有再說話,她帶上了面紗,抱上了已經很久沒有發過聲的琵琶,朝門口走去。

今晚,她會用廢掉的右手重新彈奏《泊秦淮》。

鸢绫走後,霜栽換掉了身上的衣服,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衣,也戴上了面紗。不過她沒有從正門出去,她又返回了泯川樓後門,朝賀福願的府邸走去。

……

戌時一刻,崇州的天色暗了下來,泯川江的花燈由各家鋪子點上,遙遙看去,江上一片血紅。

戌時二刻,各家的畫舫停在江邊,來湊熱鬧的人摩肩接踵,裝扮好的姑娘們由夥計護着送上船,所經之處香氣瑩瑩。

戌時三刻,畫舫遊船正式開始。精緻小巧的木船開道,船工的哨聲引人側目,等各家畫舫駛進航道,崇州岸邊花火綻放,絲竹聲不絕于耳。

戌時四刻,“嘭”!

泯川樓的畫舫一聲巨響,周圍避讓不及的木船被炸毀的船身擊中,岸邊人的尖叫,江裡起伏的呼救,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形成了新的樂章。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那慢慢沉沒的畫舫突然傳來歌聲,有人駐足,有人張望。

鸢绫的右手被琴弦劃傷,鮮血淋漓,她的額頭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撞到,鬓間的發絲垂落,随着她的動作舞動。

所有人都被她引去了目光,無人在意崇州城門已落鎖,那上面的紅色軍旗換成了東亭的黃色。

……

賀福願拔下旗幟的時候手竟然抖了,他瞧着自己不争氣的手笑了。

兩個時辰前,他還是南魏的守将,如今,他成了南魏的叛軍。

原來謀反是這個滋味,不知道陳頻當時的心情是否也如此矛盾。

可賀福願不後悔,霜栽找上他的時候,他正翹首以待陳京觀的消息。那日陳京觀說的他都記下了,從那日起他就夜以繼日習武練兵。

隻是他沒想到是霜栽先找到的他。

“賀将軍,反了這舊王朝,你有興趣嗎?”

霜栽的話擊中了賀福願,反了,這是他心裡壓了很多年沒敢說的話。

崇甯是個不錯的主子,但是她救不了南魏了,她老了。

人年歲漸長後,心腸和手段就慢慢軟了,蕭霖是如此,蕭娉祎也是如此。

當時賀福願因為反對陳頻而加入了崇甯的陣營,但這不代表他贊同崇甯的做法,他對崇甯背後所做之事一清二楚。

一個被逼上這位置的人,即使後來她被權利反哺而貪戀權力,她根子上也成不了千古明君。

反了,将一切化整為零,然後尋個新的領袖。

賀福願以為陳京觀會是上天為南魏選的領袖,他會是帶南魏殺出重圍的人,隻因他是陳頻的兒子。

可此時,賀福願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不破不立。整個天下都在尋新生,東亭複國,或許不是災難而是契機。”

之後的一個時辰,賀福願帶着霜栽進了自己的書房,他知道了一個叫江阮的年輕人。

他本不該随意輕信這個比陳京觀還小的孩子,可是江阮的計劃太完美了,而且時至今日,他沒有行差踏錯半步。

賀福願一生都在尋一個功成名就的機會,他希望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這偉大的計劃中。

賀福願背後的霜栽擡住了他的手臂,他回過神聽到,“賀将軍,大事将成,改天換地。”

賀福願沒有應,他擡起另一隻手換上了旗幟,他似乎還能聽見遠處的泯川江畔人聲嘈雜,他已經派兵去鎮壓。

明日,将是新的崇州城。

“記住,崇州是你們借去的,新皇登基,要還回來。不然我賀福願,會親自再把這旗幟換回來。”

“當然,”霜栽應道,“我也是南魏人。”

賀福願轉頭看着霜栽,“那你為何幫江阮做事?”

霜栽收回自己的手,擡頭朝煙火一片的泯川江看去。

“我所願,與賀将軍無異。”

賀福願歎了一口氣,“可天下人眼裡,我們是亂臣賊子。”

霜栽笑道,“可新皇登基時,你我是彪炳功臣。”

賀福願沒說話,他扶着刀柄的手慢慢滑下,握着了南魏的将軍令牌。

“你說這世道,非将人不做人。”

霜栽想到了鸢绫的話,此刻的她應當随着泯川畫舫墜入江水,或者随那花火成煙升天了。

靈諜做久了,就不是人了。

霜栽覺得鸢绫說得沒錯,不然為何她死了,霜栽流不出一滴淚。

隻可惜霜栽這輩子沒得選了,從她被阮青衣撿到的時候就沒得選了。

這世間的好運都有定數,老天救你時,便已經為你定好了對價。

“對了,溫叔讓怎麼辦?他在崇州頗有勢力,他在,崇州無法安定。”

霜栽搖頭。

此時的溫府,一場大火燒紅了崇州的另外半邊天,可泯川江邊的聲勢壓住了崇州境内的所有聲音。

溫府的大門緊閉,時不時有人錘擊着門闩,朝外呼喊救命,但慢慢一切都沒了生氣,整個府院隻剩下木料燃燒的“哔啵聲”。

就如十年前的陳府一般。

放火的人站在長街上,眼中火舌四竄,瞧着火勢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擡步離開。

這是陳京觀這輩子的第二場大火,廢墟下是第一場火的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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