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臘月,飛雪飄揚。
長街幾家鋪子都關了門,三尺厚的雪堆在樹枝周圍,路面濕滑,行人寥寥無幾。
慕晚剛從一間鋪子出來,擡眸看向那冒着熱氣的攤子,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還是上了馬車。
盛安十二年,陸家因通敵罪名,被聖上抄了府,阖族上下,無一人幸免,男子砍頭,女子流放,就連與之交好的慕家,也因此一落千丈。
“咳……咳咳……”
“姑娘,這已經是第四家了,先前與主君交好的大人要麼稱病不見,要麼便是随意打發人搪塞我們,再這樣下去,隻怕主君的病,撐不了那麼久。”
“還有姑娘您自個兒的身子,這些日子,您為了府中時宜奔波數日,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就經不起這一番折騰,要不我們回去罷,或許還有其他辦法,您也不必……”
瑩白如玉的指尖死死攥着一方棉帕,馬車内的女郎着一襲暗色大氅,眉宇精緻柔婉,唇色卻略顯蒼白。
“今日之事,不必與母親說。”
少女用帕子掩唇輕咳了幾聲,過了幾息,咳聲消散,她蹙着眉,輕聲吩咐。
慕家夫人急火攻心,擔憂牢獄中的慕大人,從昏迷中醒過來後,便患了癔症,慕家人丁稀少,阖府上下,能做的了主的便是剛及笄不到一年的慕晚與一個總角之年的稚子。
如今奔波求情,上下打點,從前清高看不起俗物的慕家小姐一下墜入凡塵,昔日被她拒絕的衆多登徒子上門侮辱,若不是曾有人受過陸哥哥恩惠暗中相助于她,隻怕如今,她早就……
慕晚閉上了眼眸,這些事情,無人可替她分擔,母親病重,父親生死不明,她若是倒下,便無人可護着慕家了,今日,她必須要謀條出路了。
大雪下了三日,聖上也多給了刑部三日時間,今日過後,蓋棺定論,一切都将成定局,她得在最終旨意未下來之前,尋到生機。
慕晚垂下長睫,正巧今日是祈福日,京中的小姐大多都會去寺外上柱香,也正是今日,佩華打聽到,負責審理父親一案的七皇子也正好要外出,若是行的通的話,這或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長華街上人煙稀少,七皇子府前更是門可雀羅,當馬車緩緩停靠時,慕晚指尖也不由自主攥緊,她不确定,昔日那個受過她一點恩惠的人,今日會不會予她一個機會。
她提着裙擺,一步一步踩在細雪之中。
瑩白的皓腕輕輕扣響了緊閉的朱門,終于,大門之中不耐煩應來一聲:“何人在此!”
“我家小姐是工部尚書家的,今日有事,求見殿下。”
朱門上落了一層薄灰,煎熬的等待如同這幾日受盡的冷眼,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很難過,明明半個月前,她還是這盛京城中人人追捧着的人,如今,卻是如牛鬼蛇神般,所過之處,人人避之不及。
就在慕晚認為朱門内不會傳來任何回應時,“啪嗒——”一聲,竟是從裡開了。
慕晚怔住,錯愕的視線來不及收回,便看到一個管家似的人物殷勤的走上來,恭敬道:“原來是慕姑娘,多有得罪,請姑娘見諒。”
“殿下有請。”
話落,趙管家做了一個恭敬的手勢。
慕晚一臉困惑,似是沒想到事情竟進展的這般順利,原本,她還以為,此行會費些功夫,哪成想七皇子竟會如此好說話,她不由想起記憶中的那個沉默寡言的男子。
幾年不見,難不成他性情變了。
不過,好在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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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随睜開眼時,鼻尖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檀木香氣,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覺得是在做夢,自己不是自刎于城牆上,怎麼一轉眼,竟到了從前身為皇子時,居住的舊邸。
然,下一刻,身旁之人的呼喚更讓他意外。
“殿下,慕姑娘求見,您可要見她?”
什麼殿下,他如今可是大齊尊貴的陛下,何人在他面前如此猖獗,等等!慕姑娘?慕晚?
蕭随立馬從塌上起身,連聲道:“如今是什麼時候?”
“剛過申時。”
“朕……我問你是什麼年代?”
趙管家一臉疑惑神情:“盛安十二年,殿下,您無礙吧?”
盛安十二年!
那不就是四年前!
蕭随面色微變,沒想到自刎過後,竟讓他回到了四年之前,他記得這一年,盛安十二年,陸家因謀反罪名被查抄入獄,而與之交好的一衆人家皆受牽連,其中最嚴重的當屬慕家,
而這個關頭慕晚前來找他,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蕭随面色沉下來,當初他是怎麼對待慕晚的呢?
他隻記得,那一夜,他似乎很享受她的委屈求全,他喜歡這種被恭維的姿态,更喜歡她明明不服也被迫服侍他,這也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慕晚為何對他很是冷淡與排斥。
曾經無數次在想,如果當初在她求上門來時,他沒有刁難她,或許後來,他們之間,可以少很多誤解。
譬如他快死才知道,慕晚其實也是愛慕他的,隻可惜自己那時被權利蒙蔽雙眼,一心想做那萬人之上的位置,如今,坐也坐過了,他方才清楚,什麼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