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走後,李慕婉還心有餘悸,王林解了堂屋的鎖,安撫着抱着二老,“爹,娘,無事了,孩兒回來了。”
李慕婉跟在身後,發亂了貼着面頰,周英素和王天水查看二人有無受傷,李慕婉将手臂擦傷藏在寬袖裡,連忙說着無事,也不讓看。
面頰那道刮痕血塊凝聚,她顧及王天水的傷勢,“扶王叔進去坐好,我拿些藥來。”
李慕婉拿了藥替王天水看了傷,又讓王林替他擦過後才退了出去,隻是那倩影依在門外,聽着裡邊王家人的說話聲。
王天水拍着腿滿是愧疚與自責,“是爹沒有能力,若非欠了族中的債務,早年積攢的銀錢都拿去還債務了。所以才去外邊借了印子錢,爹不想耽擱你的前途啊,鐵柱,你也别怪自己,無論你做什麼,爹娘都支持你……”
“爹,兒知道,兒從未怪過爹娘,是鐵柱不孝,辜負了你們。”王林也不好受,看着爹娘被人入舍凄淩,索要債務,他隻怪自己沒能一舉考上功名,好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再無需整日操勞。
周英素抱着王林哭,王林隻能安撫着情緒,“無事了,娘,那些人不會再來找麻煩,今日是兒不在,才讓你們受怕了。”
李慕婉情緒低落,面對幾個兇神惡煞的壯漢,她本也是害怕的,卻見二老年邁于心不忍,偏就壯着膽子護人。
原來這錢是王天水為王林上京趕考借的,若是考上了,銀子便就還了,王父王母也無需頂着債務,遠赴縣城做工,給人做木雕。
究其原因,還是因着自己,堂屋内的哭聲漸漸消散,周英素說:“若非婉兒極力相護,拖延時間,那些人怕不是真要動手,她定然也害怕的,鐵柱,你去看看她,别讓她吓着了。”
王林扶爹娘入了寝屋,掩上正堂的門,院落是殘敗的景象,李慕婉蹲身在草地裡,默默收拾着,一株一株的綠植被踩踏不成樣,連同那一排海棠樹枝都斷了許多,更别說那些花草。
斷裂成灰的竹幾,那些晾曬的藥草混在雜亂中,王林從身後隻見她擦拭着面頰,不知道是在擦淚還是汗,李慕婉幾近把頭埋入膝蓋裡,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渾然不覺。
裙擺落了幾滴淚,她壓抑着,卻沒敢哭出聲,撿回的藥草夾了些幹草,雙眸被淚水掩蓋,模糊了視線。
她漫無目的收拾着,原先隻是愧疚,現在便是心痛,王叔和周嬸對自己毫無藏私,王林孝悌忠信,赤子之心,這樣好的人家,卻要遭受不公,而這些還與自己有關。
今日之事如潮水滾滾,王家的不公讓她又聯想到父親身不由己,涉事案件後家道中落。李家當中又何嘗不是遭受諸多不公,那些委屈與脆弱她不想帶給王家人,便隻能獨自吞咽。
起伏的肩頭,隐約有抽泣的聲音,王林想應是哭了,見她護雙親時的決然,與幾人周旋,又井然有序的解了後顧之憂。
他走到身側,蹲身而下,接過她手中的竹篩,溫聲道:“今日多虧了你在,多謝。”
李慕婉撇過臉,躲着他,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自己,狀若忙碌要收拾,手卻笨拙的撿了一茬又一茬的枯草。
晶瑩的淚珠落進枯草裡,埋沒不見。
“他們吓着你了?”王林這才看見她衣袖裡沾染的泥碎,還有擦破的絲線露出來,還記得她臉上也是傷了,“你的傷還好嗎?”
李慕婉背着他搖搖頭,不說話。
“我看看。”王林轉了身,蹲到她跟前,李慕婉擡眸時與他對上視線,王林正好看見她落下的一滴淚,心裡不由緊了緊,有些泛酸。
“阿兄。”李慕婉哽咽道,“阿兄對不起……”
“該是我對不住你,連累了你。”王林撿過她身前的藥草,放入竹篩裡,順勢拿走她手裡的竹篩放到一旁。
李慕婉拼命搖頭,哭道:“在天麓山是我求你相救,是我拉你引了劫匪的注意,不若你大可一走了之,也不會因我途中掉了文書魚符,是我害怕一人在天麓山再遇不測,拖着阿兄帶我出去,都是因為我,阿兄才錯失了會試時間……“
一想到他失去一次會試機會,便讓王家陷入困境,頻頻招來麻煩,心中愧疚不斷。
“即便你不喚我,即便不是你落入歹人之手,我王林也不會袖手旁觀,天要我有此劫,我便是不出手,下一座山,下一個入京的城池,都會有想不到的困境,這事與你無關的,你莫要多想。”
李慕婉聞言更是要哭,見狀比那日在鎮口見她時,還要凄厲。他的話語能讓她在自責裡有了一些安慰,看着身前的人,她猛地将委屈紮入他懷中,雙臂抱着他,王林感受到肩頭的人輕顫,似在尋一處庇護。
他雙臂擡到半空,想要把人攬在手裡,遲疑了,李慕婉沒有止,反倒是哭得更厲害了。
王林無可奈何,輕輕推開她,見她哭得委實傷心,最終還是擡臂,手背輕輕擦過她雙頰,鹹澀的淚浸濕了手上纏着的繃帶,臉上那道傷痕隔着暗看的并不清晰。
王林望了望堂屋的方向,朝她比了“噓”的手勢,輕聲道:“别在這哭,爹娘若是聽見,更要擔心的。”
李慕婉努力隐忍良久,這才乖乖止了聲,肩頭卻還抽抽不停,她便起身想回房裡去調整情緒,腿卻蹲麻了,張屠推的那一下,腿撞到案幾,眼下才覺痛意。
王林見她不對勁,什麼也沒說,打橫抱起人就進了東廂房,直到李慕婉被放下,她都未反應過來,隻覺身子輕飄飄的。
“什麼都别想,眼下要事,是好好養傷,”王林在她屋子巡視一周,“可還有傷藥?”
李慕婉指着妝台木匣,“木雕小像下的匣子裡有金創藥粉。”
那小像收到後便一直放在妝台,每日都要擦淨,她是容不下半點灰塵落在上邊。
王林給她遞過去,李慕婉還以為他要替自己上藥,自覺把臉湊過去,王林若有似無輕歎口氣。
李慕婉見他沒動,委屈着,聲音還有哭腔:“我看不見,阿兄幫我塗麼?”
她往裡挪近一些,空出床沿,示意王林坐下,王林沒再多想,天色已經暗了,院内起了燈火,東廂房的燭火微晃,臉上那道傷痕,要擦淨血塊才能上藥,王林下手極為輕柔,生怕弄疼她。
李慕婉半眯着眼,似乎藥上過之後忍受着刺痛,王林于心不忍,見今日她那般維護自己和家人,“今日還得多謝你,我爹娘才無礙。”
李慕婉微擡眸,對上他柔和的目光,淺淺一笑,赤誠道:“你救我性命,我理應護你爹娘。”
聞言王林有些微愣,一時竟不知說點什麼,起初隻是出于無奈才收留下她,竹林小院相處這些日子,潛移默化有了羁絆,他指尖轉着藥罐子,“可還有别的傷?”
李慕婉思忖着,隐瞞道:“沒,沒了,阿兄去陪陪王叔和周嬸吧,婉兒無礙。”
王林抓過她手臂微微擡起,寬袖滑落,露出腕骨,手腕上是被張屠捏過的紅痕,他掌心握過的手臂似乎觸到隐藏起的傷口,李慕婉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王林見狀便知她是隐瞞了傷情。
幾乎命令的口吻:“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