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茶水一杯杯的往下灌,足可見他是多麼的言辭懇切。
“并非多一位少島主,你才是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我不是,相信我,你會喜歡若水島的,況且島主和其他人都十分想見你,一别十八年,你不想回家看看嗎?”
“看看朕為你打下的江山?”王胖子嘴欠道。
正式場合,雖舍不得女兒,吳長老還是闆起臉瞪一眼王胖子,旁邊靜坐的吳邪,此時眉間也蘊有一絲急切,他頻頻瞅向樂樂,滿眼都是“你别走”的呐喊。
樂樂往張起靈的座位靠一靠,盡量避開木安赤誠的眼光,往回望一望十年如一日蔥翠的竹林,靜靜道:“我有家。”又轉回頭,看着吳長老和一衆師兄們:“也有家人,他們都在這兒好好的,我不想去别的地方生活,若水島……我可以常回去探望,希望你能夠尊重我的意願,讓我留在丹赤峰。”
吳長老面如泰山巍然不動,心底卻簡直要感動的老淚縱橫——沒白養!
“你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你更喜歡若水還是丹赤,更何況來之前我就聽吳長老講過,有許多丹赤峰以外的弟子都對你抱有懷疑,他們随時随地都會威脅到你的生命安全,哪怕你跟我回若水避避風頭也好啊,事後我可以再送你回來,怎麼樣?”
木安完全沒有少島主的架子,有恒心有毅力,一番話更是說得在場幾人都有些動搖,吳邪父子倆互相對望,甚至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些許“舍生取義”的悲壯色彩。
确實,若水島的事畢竟傳揚不廣,要是能送她去别處躲避流言蜚語,待他們在門派内完成掃盲大業,再将她接回才是對她最好的做法,于情于理,似乎都沒有否決的立場,
隻是,萬一到時候若水島不肯放人,他們亦不能明搶。
“不必。”
沒想到樂樂回答的毫不遲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清清白白,自然沒有什麼好怕。”
“你不要沖動,他們可以護你一時,難道還能護你一世?男婚女嫁,天經地義,等到他們各自成家立業,你獨自孤零零的守着丹赤峰,又有什麼趣兒?”
王胖子不滿的插話:“合着咱們在你口裡都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的老癡漢,娶完妻就隻知道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口風極為不客氣,聽得木安登時就要發作。
伸手攔住欲劍拔弩張的二人,樂樂牛頭不對馬嘴道:“既然你說到男婚女嫁,那我出嫁是不是得從夫?”
“你的意思是——”
木安問到一半就止住話語,他驚疑的巡視着眼前幾人,一圈又一圈,掠過樂樂略顯淡然的眼神後,他一頓,目光最終在張起靈面上落定,與他一同瞥向張起靈的,還有樂樂。
靜默半晌,張起靈垂首,瞧見地上被陽光照出來的影子不斷随雲變幻,宛如他乍然不定的心緒,都是風雨交加的一場動蕩。
或許是大風來勢洶洶,不多時,烈陽就被厚重的雲朵遮蓋嚴實,光影在此刻全數消失,天色霎時暗淡下來。
呼吸在樹葉的簌簌聲裡愈發沉重,張起靈垂着的長睫輕輕一顫,再擡首時,破開重重雲層驕陽正好灑落于地,他凝視着木安,淡聲道
“我會護她周全。”
短短六字一錘定音,樂樂還來不及細看他的神情,手背蓦然覆上一片溫熱。
——
沉靜一段時間過後,木安提出要他們上若水島提親,講究的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結果幾人備好聘禮前去,等着他們的卻是一場比武招親。
少島主兼親弟弟揚言,若水島的姑爺可不是想做便能做的,隻要有一人不服,張起靈就不能下擂台,與他姐姐的親自然也不算做數。
木安提的條條框框屬實是霸王條款,再加之事出突然,他們幾人都毫無準備,吳邪和霍秀秀氣的不行,王胖子更是撿起搬磚就要上去拍人。
沖動的少年郎被黑瞎子适時拉下,以腦力過人的解雨臣和吳邪做先鋒,與若水島經過一番讨價還價,雙方各讓一步,定下比武招親的日期為三日,規定期限一到,無論還有沒有人上擂,都算張起靈獲勝。
接下來的場面,王胖子願稱之為爸爸毆打小朋友,實話實說,他從沒見過張起靈動手,當他看到自家大師兄在擂台賽上大殺四方時,戰神轉世都不足以形容他對大師兄的敬佩之情。
彼時,木安的臉是綠的,他的心情是愉悅的,直到比武招親進入白熱化階段,看着一位又一位敗下陣的修士,木安終于按捺不住,拿把長劍踏上擂台,一襲白衣飄飄,與張起靈的玄色衣衫仿若太極兩儀相對。
木安的另一重形态為靈虎,他是若水島百年難見的天才少年,眉上被染紅的額發也是他靈力充沛甚至外溢的表現。
然而他的出場并無卵用。
結局沒有任何懸念,王胖子慢悠悠靠着椅子,側頭跟吳邪感慨:“你說他圖啥,有咱大師兄如此玉樹臨風的姑爺他不香嗎,非要自取其辱,啊呀——啊呀——啊呀呀,好好一靈虎都給人打成橘貓了,大師兄你輕點啊!好歹給咱未來的小舅子留點顔面!哦喲——這一下給他揍的,臉盤子都掄歪了,師兄666,你開心就好當我啥都沒說。”
氣氛歡脫,節奏穩健。
——
花朝節。
樂樂将昨日在家剪好的窗花挂上花枝,青絲挽成發髻,并無妝點任何钗環配飾,隻以玉簪花斜入雲鬓,白淨的素面嬌嫩欲滴,雙頰的紅暈更似霜雪中梅花盛放。
“我沒有挂歪吧?”
候在一旁的張起靈撣去她肩頭的落花,為她蓋上披風,輕輕“嗯”一聲,尾調隐藏着不易察覺的溫柔,疏淡如花香。
将系帶整齊的繞好,張起靈替她拉緊披風,接過她手裡的糖人,樂樂就撒歡的蹦向下一個攤位,挑選着綢布做成的絹花,時不時比在鬓邊的回頭用目光詢問他,張起靈眉眼含笑,隻颔首表示好看。
不用多久,樂樂就買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給王胖子帶的煙管、給吳邪帶的古籍、給解雨臣和黑瞎子帶的玉佩,以及為秀秀揀選的璎珞。
本想通通裝進儲物袋,奈何人多眼雜,張起靈不好使用靈力,因此,他隻得回歸最原始的帶貨方法——用手拎。
樂樂同樣抱着滿懷的東西,兩人穿行在廟會中,比攤主還像攤主,隻要在地上擺塊布,随時都可以叫賣起來,好在後來運氣不錯,他們成功尋到一處無人的角落。
解決掉雙手的負擔,正要走回主街,樂樂卻被巷子口算卦的老婆婆吸去注意力,她擺着的卦具繁多,修道之人本不信此道,可是不知為何,樂樂看到這位婆婆的第一眼,便感覺她平常擺卦之人不一樣。
“婆婆,多少錢算一次?”
清淩淩的女聲入耳,老婆婆聞聲擡頭,灰濁的瞳孔略微一動,緩聲道:“有緣人,不用錢。”說着,老婆婆低頭撥開銅錢,拿出放置起來的蓍草遞給她。
樂樂自然知曉,周易筮法,以蓍草為高,平日的小攤,大多用的是銅錢,用胖子的話說也就玩一樂,都是在給人家交智商稅。
故而蓍草一出,樂樂便不由得肅然起敬,她仰頭一望張起靈,發現他正盯着老婆婆手裡的蓍草,眸色沉的發黑。
樂樂接過蓍草,老婆婆對她不緊不慢的念道:“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懵懵懂懂的分出一根蓍草,再繼續依照她的指示進行占筮,一卦有六爻,要經過十八次演算變化,方能得到一個卦象,解卦需下、上兩卦,待樂樂完成一整套蔔卦流程,她手指都有些隐隐發酸。
“相隔萬裡,不可阻矣。”
不等樂樂開口,老婆婆垂首道出這麼一句。
老婆婆的聲音澀如槁木,但是泛灰的眼眸卻已然微微亮起,樂樂不解,張起靈輕力拉她起身,淡聲道謝後便牽着樂樂徑自向外走去。
望着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小巷盡頭有人潮擁擠的雜亂聲依稀傳來,明亮的天光與逼仄的巷内形成強烈的光影對比,老婆婆久久未動,忽然像是被光線灼痛般一眨眼,她默默撇開視線,望着攤面散落的蓍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