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這會兒也不好再犟,很快按照夜燭所說,将身上繁複裙裝解開,又将他拿來的素布披在腿上。
夜燭回過身,小公主很少有自己打理自己的時候,素布遮住了大部分腿腳,卻還有幾根玉趾露在外面,如同上好的甲貝。
夜燭面不改色地将素布扯好,細心檢查汝陽傷處。
“很嚴重嗎?”汝陽看着夜燭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越看越慌。
夜燭搖搖頭,“還請殿下坐起來。”
汝陽立刻照做。
“殿下往我身後看,可是能看到什麼?”夜燭緩緩将手覆蓋在傷處。
汝陽好奇地越過夜燭肩頭,幾乎半靠在他肩上,不解道,“什麼也沒有啊——夜燭!”
汝陽傷腿生疼,忿忿地看向侍衛,若非自己還能感受到腿肢,她險些要以為夜燭将自己的腿卸了下來。
夜燭将汝陽的腿進一步固定,“殿下的傷勢已經經過初步處理,明日一早我會請太醫再來診治。如若殿下也不想明早滿宮皆知汝陽公主翻牆摔斷了腿,今夜就先這樣将就着。”
汝陽對夜燭怒目而視,卻是敢怒不敢言,擔心自己的腿真的會就此壞了,隻能用眼刀剜着夜燭。
“還請殿下知悉,傷了殿下腿的,是殿下自己和相府的牆,莫要瞪視出手醫救你的恩人。”夜燭解開衣袍,在地上打了個地鋪,他耳尖微紅,于是話也多了不少。
汝陽見夜燭大剌剌地就在地上躺下了,疑惑道,“喂,你不回房嗎?”
夜燭一躺下,呼吸就開始變得綿長,“腿傷之後夜間可能發熱,殿下若是放心讓别人守着,大可換人。”
汝陽不說話了,她氣這個悶葫蘆今日怎麼這般牙尖嘴利,前頭疑似着貶損黃煥,說他家府牆不好,還自稱恩人。
分明是她非要翻牆,即使她錯了黃煥也不會錯。
汝陽氣不過,嘟囔道,“你是本公主的侍衛,不論何時都該護着本公主。”
地上許久也沒回應,汝陽放心許多,他果然睡去了。
良久,地上傳來極輕的一聲,“所以我也沒向殿下讨賞。”
次日,太醫來過,大誇特誇了夜燭一回。
汝陽悶不吭聲,她覺得夜燭若有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夜燭默默記下各跌打損傷的藥膏用法,和補元養氣的藥方。
險些被太醫調侃,若是日後不做侍衛了,自宮後來做汝陽公主身邊的太監,必然能做到頂尖位置,能夠陪着汝陽出嫁的那種。
夜燭繃着臉,謝過太醫好意,讓他這等好事列到自己的前途規劃裡就好。
汝陽隻好躺在床上,傷了腿後本身火氣旺的小公主越發愛使喚人,引得夜燭将太醫送走後又追上去問,能不能在藥方裡添幾味給小公主下火的藥。
*
傷筋動骨一百天,汝陽沒想到這一躺就躺了三個月,她幾乎三個月沒能和黃煥再見面。
這日,夜燭扶着汝陽在太液池邊練行步,好讓汝陽恢複得快些。
俄而雨至,汝陽沒帶宮人,夜燭沒帶傘,二人隻得到附近的假山石中避雨。
雨下得淅淅瀝瀝,小公主仿佛也安靜了許多。
夜燭突然發覺,他從八歲看到十三歲的小公主,也開始學會為什麼事去憂愁。
眼下這個蹙着眉,漂亮的皇室公主,幾乎是夜燭卧底五年來唯一的情感羁絆,他心裡慌亂一片,猜盡了每一個答案,最後面色古怪道,“殿下癸水不适?”
汝陽本是還沉浸在惆怅中,正要敷衍夜燭,卻反應過來夜燭說的是什麼,瞪道,“你才癸水不适呢!你不适本公主都不會不适。”
汝陽念貫口似的,夜燭忍俊不禁,低聲笑了,汝陽本是還盯着他讓他别笑,最後自己也忍不住破功而笑。
“本公主是在想黃煥呢。”汝陽托着腮,難過道。
夜燭面色一淡。
“若非這條傷腿,本公主何必需要等他來找我。”汝陽又歎了口氣,她心裡一清二楚,大家都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齡,黃煥根本不可能主動來尋她。
黃煥的表姐,她的伴讀魏棠,上半年才剛辦的婚宴,大家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汝陽憂郁地望着夜燭,突然瞟到夜燭健康的雙腿。
夜燭後退一步。
汝陽扶着假山壁前進一步。
夜燭再退,汝陽再進。
夜燭退無可退,悶聲道,“做什麼。”
“夜燭,我的好夜燭。”汝陽牽着夜燭的手放在胸前,“本公主現在是走不了,你卻是可以出宮啊。”
夏衫輕薄,方才二人躲進假山前,汝陽雖被護着,多多少少還是染了些雨,此刻衣裳貼在身邊,少女玲珑可愛。
夜燭偏過頭。
他來京五年,京城有的是繁華之地,夜燭不可避免的知道一些事情。
然而他過往隻覺污穢不堪,現在被小公主逼到石壁上……他隻覺得,隻覺得自己污穢不堪。
分明汝陽還未長開多少,有的是西域舞姬、世家貴女勝過年僅十三的小公主。
夜燭再度唾罵自己。
汝陽發現自己說了半天,自己這侍衛似乎在走神,小公主的耐心向來是有限度的,當即嗔道,“夜燭!”
汝陽捧住夜燭的臉,逼他看向自己,笑臉盈盈,“你幫本公主把黃煥請進宮裡,好不好呀?”
夜燭回過神來,汝陽雙臂捧着他,一張小臉露在繁複衣袖中,求人不使性子時也如嬌花照月。
她與他靠得極近,隻可惜一張檀口中,說出的是,“你得快點将黃煥請來,魏六娘嫁了,三月不見,不知黃相有沒有給黃煥相看人家,他還不知道本公主的心意呢。”
夜燭目色沉沉,汝陽不解其意,“好不好啊,夜燭,你給個準話。”
“不對,你隻能答應!”小公主一面撒潑一面撒嬌。
夜燭不知她哄了多久,隻聽到一個喑啞男聲應道,“好。”
很快,身邊熱源一空。
夜燭想了許久,直到宮人将傘具送來,他才意識到,那是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