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頓了頓,微微側目看向二女,但是很快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走,嘟囔道,“都快坐到門邊去了,黑心成我這般的人都懶得走回去理論。”
汝陽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在太監尖銳報唱聲後,分毫不差地響在整個殿中,二女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後頭再無議論聲,汝陽滿意落座。
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巧合,汝陽的位置恰好在夜燭下首,桌上的吃食雖是相同,汝陽依舊瞪了夜燭好幾眼。
“皇上皇後駕到——”
“哈哈哈還是這京都的風水養人。”來者不羁大笑,“這許多面孔,都是朕當年訪京時熟悉的。”
汝陽蹙眉看去,這新帝,不過尋常秋日宴也要敲打臣子嗎?
葉追與劉皇後二人衣着低調,狀似常服,倒與其廉潔政令相符,可是汝陽多年養尊處優,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二人外袍雖僅有垂地之長,顔色也不挑眼,然而那布料,汝陽都不需近看便知是匠人細細織折至少十八次,方才能把暗紋嵌滿整件布料的翅雲紗。
汝陽對上葉追目光,不禁一怔。
原來那日宮變之時,葉追是親自帶兵進來的。
翅雲紗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汝陽面前,汝陽垂着目,面無表情地福了福身。
葉追與先太子同歲,盡管多年戎馬,脫下铠甲時依舊像是一個普通貴族郎君。
葉追将汝陽的反應看在眼裡,低低出笑,“這便是逐哥兒的至交好友,朕親封的汝陽郡主吧。”
汝陽并不為葉追這副親和大家長見小輩好友的樣式迷惑,宮中比起葉追會演的大有人在,隻是她略有有些吃驚于夜燭這乳名。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夜燭一眼,夜燭少有地沒有理會她的目光。
葉追上坐後,汝陽對着夜燭悄聲道,“逐哥兒——”
夜燭沒反應,夜燭不說話。
汝陽悠悠收回目光,仔細打量起今日赴宴的文臣武将。
吳卞已經在回赴北境的路上,今日其妻女也未曾到場。
其餘臣子正如葉追所說,近十年來,明德帝懶政怠政,放任世家凝聚勢力,十年前參與宮宴的臣子,十年後基本還在,抑或是告老由子侄接替,傳承之穩當,比她李氏尤甚。
葉追方才一來便對這些世家老臣警告,也不知這份銳氣會持續多久。
“今日衆愛卿隻管賞秋飲酒,秋蟹配黃酒再好不過,若醉了便到太液池邊去吹吹風,不必拘謹就是。”葉追說罷,看向劉皇後。
劉皇後笑盈盈接道,“本宮也沒什麼要囑咐的,隻是年輕郎君娘子們都自在些,若是有看對了眼的,盡管來找本宮指婚。”
劉皇後話音未落,便有一名郎君站起,“在下文家三郎,與皇後娘娘胞妹兩情相悅已久,不知娘娘允否?”
文三郎文質彬彬,一副内斂拘束模樣,卻說出如此膽大之語,殿中氛圍立刻活絡起來。
劉皇後笑眯眯道,“允。”
汝陽看在眼裡,戲折子中最愛演的就是才子佳人,姻緣湊對永遠能激起場面熱鬧,隻怕這文家與劉家早有相約,今日說出,一則應了賜婚之榮,二則若真有其他人家請劉皇後賜婚,君臣之間從此便多了一層媒妁關聯。
實在高妙。
汝陽回過頭,吩咐身後宮女為自己剝蟹。
宮女走上前來,将蟹八件與秋蟹一道呈下,很快再次呈上一碗已經取好的蟹肉。
汝陽停箸回望,她冷道,“這不是你方才拿下去的蟹中取出的。”
不是疑問,是确定的陳述。
宮女未曾想到這位郡主輕聲細語卻又如此懾人,她顫顫巍巍,半天未說出一句話。
汝陽耐心耗盡正要呵斥,旁邊又遞來一碗同樣取好的蟹肉,夜燭低聲道,“好了,這是你原本蟹中取出的。”
黃煥坐在對面,他看到夜燭汝陽二人座位緊挨,夜燭遞了一隻不知所盛何物的碗到汝陽桌上,汝陽并未拒絕,面上甚至多了一份脂粉也無法掩蓋的赤紅。
黃煥攥緊了眼前銀樽,一飲而盡,又緩緩松開。他不知今日自己看着對面二人飲過多少酒,但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了劉皇後面前。
“這是黃相之子吧。”劉皇後笑着與葉追确認,葉追饒有興趣地與自己胞弟對視。
夜燭冷看着走到殿中的黃煥。
汝陽一面吃着蟹,一面深思,她父皇為何會如此庸常,敗給一個與太子同齡的白臉将軍。
葉氏兄弟膚色都白得過分,葉追雖遜色于夜燭,但若單拎出來,橫豎都像個中不了舉就去禍害人家女郎的弱質小生。
“本王不認同。”座位上首的一道身影忽的站起來,走到殿中。
汝陽将視線從葉追身上移開,不明所以發生了什麼。
劉皇後似是恰好為汝陽解惑,她道,“逐哥兒,黃小郎君說自己與汝陽郡主兩情相悅,又非與你,你怎麼就不認同了。”
以汝陽多年與夜燭相處的經驗,他似乎對這位劉皇後很不耐煩,可她分明記得夜燭少有幾次提到自己家人,都是盛贊長嫂,隻道母親早逝、長嫂如母。
他竟連這也要胡編亂造,汝陽暗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