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市的另一端,夜幕低垂,昏黃的路燈将街道勾勒出朦胧的輪廓。江懷瑾擡手推開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門,腳步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定住。
“驚喜吧?”
對面的男人嘴角上揚,臉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單眼皮,五官不算出衆,但很有氣質。身材并不像在健身房裡練得緊實健壯,卻也是典型的倒三角,雙腿筆直而修長,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像模特。
江懷瑾的目光卻略過他,靜靜的觀察着屋内的陳設。
眼前是江家的老房子,最近剛剛被贖買回來。江懷瑾記得自己剛回國時,這裡一片死寂,屋子裡的一切都貼着封條,仿佛被時間塵封。可如今,短短數天,竟被完全還原回了他出國前的模樣。
熟悉的家具、擺件,還有那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他的内心泛起一陣複雜的漣漪。
“……還不錯。”
江懷瑾壓下心底的情緒,目光在屋子裡緩緩掃視了一圈,像是在審視每一處細節,最後才不緊不慢地坐在沙發上,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男人挑眉:“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不說聲謝謝?”
江懷瑾面無表情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一絲波瀾,仿佛眼前的男人和他說的話都激不起他任何情緒。
“好好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家之前的管家,向他打聽了房間的布局呢……你打算在國内留多長時間?”
“順利的話下個月就走。”
江懷瑾從藥盒中掏出兩片硝酸甘油含在舌下。
對面的男人表情微微一變:“你心髒不舒服?我現在就叫醫生……”
“用不着。”
江懷瑾靠坐在沙發上,仰着頭,垂眼看對方。盡管對方很高,還站立着,他卻仍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你可以滾了。”
男人靜靜的站在對面,表情有些難看,很快又恢複了似譏似諷的笑意:“怎麼,這一面見得很不順利?”
“裴宿。”
江懷瑾緩緩閉上了眼睛,鴉青色的長睫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你真的很煩。”
“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他是不是恨你恨的牙癢癢?”裴宿臉上的笑意更盛,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小瑾,我早和你說過了,收起你那沒用的恻隐之心,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比自己是更重要的。”
見他不回應,裴宿緩緩收起了笑意,臉上的表情難得真切的顯露出了幾分擔憂:“現在還來得及,傅硯寒不清楚目的,估計不會有太多防備,隻要我們立刻把人帶走,他肯定來不及反應……”
“傅家是有錢,到底是暴發戶,根基不穩。尤其那個傅硯寒,不過是個搞電腦的……”
“20年掙的比你家200年還多——确實很爆發,是吧?”
“……”裴宿一時啞然:“……那,強龍難壓地頭蛇……”
“夠了,裴宿。”
江懷瑾冷冷的打斷了他,睜開眼。
隻是睜開眼後,那種冰冷又漸漸變為了疲憊:“……還是有的。”
“這世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對方在回應他一開始說的那句話。
裴宿很久沒有說話,走到他身邊,輕輕的掐了一把江懷瑾的臉頰:“好吧……”
……
葬禮那天,鉛雲沉沉地壓向大地,厚重得仿佛随時都會坍塌。
空氣裡裹挾着尖銳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碴,凍得人骨頭縫都生疼。
“天氣預報說一會可能會下雨,記得拿傘……星星?”
傅硯寒輕輕貼了一下江星的臉頰,柔聲道:“怎麼了?”
江星站在衣櫃前,眼神失焦,茫然地看着眼前挂滿衣物的橫杆。他的手不自覺地擡起,指尖在一件件衣服間緩慢遊移,許久,他終于握住那件黑色西裝的衣架,将它緩緩抽出。
西裝的面料觸手冰冷,倒是令他更清醒了幾分:“……沒事,剛才在發呆。傅總,你可也穿厚實點。”
“嗯,我知道。”傅硯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沉而溫暖,像是寒夜中的爐火。他輕輕環住江星,下巴穩穩地搭在江星的肩頭,手臂收緊,傳遞着堅實的力量。“别緊張,我在呢。”
江星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試圖将滿心的不安與恐懼都随着這口氣一同吐出。
然而,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亂。
很快……傅硯寒和江懷瑾就要見面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會是什麼反應……
車子緩緩駛出車庫,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沉悶的滾動聲,在寂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仿佛是命運沉重的歎息。
車内,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窗外的風聲呼嘯而過。江星額頭抵着車窗,玻璃的涼意透過皮膚,直滲進心底。
他忍不住悄悄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傅硯寒。
神色莊重,氣質冷冽,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嘶,總感覺聽了江懷瑾那王八蛋的話把傅硯寒也帶來參加葬禮,是個壞主意。
但是已經在路上了,他總不能突然再叫傅硯寒回去吧?今天是工作日,傅總可是特地請假陪他來的。
江星雙眼空洞地望着車外,路邊的樹木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着,飛速向後退去,模糊成一片灰暗的殘影。
天很陰,看上去真是快要下雨了。
兩天前江懷瑾的話語依舊回蕩在耳邊。
他自然是挺受打擊的,不過……他對于那個“家”,早就已經沒什麼留戀了,對于那個所謂的“真相”……與其說悲傷,主要是無語。
更多的仍是憤憤不平吧。
雖然江家沒有一定要拯救他養母的義務……但明明選擇了見死不救,卻又把他認回去,到底是出于什麼原因呢?
真的隻是單純的……不想花那幾十萬塊錢?
江星緊咬下唇,努力壓抑着内心翻湧的情緒,可顫抖的肩膀還是洩露了他的痛苦。
他的心真的很亂。
一邊是生母,一邊是養母,養母的恩情自然不必多說,至于生母秦悅女士……秦悅女士當初畢竟不是故意遺棄了他,回到江家以後初高中的那幾年,江家畢竟也養活了他,就算他們對他并不好,可到底有生養之恩在……就算得知秦悅女士與養母的死有關,江星也沒辦法做到完全怨恨她。
而且對方死後,居然還真的把一半的遺産留給了他……雖然江星并不想要就是了。
心情很複雜,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甚至希望前面開車的劉助理此刻立即掉頭回家……
傅硯寒察覺到江星的異樣,他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輕輕握住江星的手。
青年的掌心寬厚而溫暖,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讓他在這冰冷的世界裡尋到了一絲依靠。
江星轉過頭,看向傅硯寒,對上他關切而堅定的目光。
“别怕,沒事的。”
“嗯。”
算了,兵來将擋吧。
……
車子緩緩駛向葬禮現場,越來越近。
江星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很好,到底還有什麼陰謀詭計,盡管都使出來吧。江星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然而一下車,還是不免有些腿軟。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這肅穆的氛圍凍結,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高大的松柏在寒風中沉默矗立,枝桠間萦繞着絲絲寒意。
踏入葬禮現場,滿眼的黑白之色撞入眼簾。白色的菊花層層疊疊,簇擁着正中的靈柩,空氣中彌漫着菊花的淡苦與冷寂。
……這葬禮,還真是很葬禮啊。
江懷瑾早已等候在旁,他的面容比往日更顯憔悴,眼眶微微泛紅,見到江星和傅硯寒,微微點頭示意,聲音沙啞:“你來了。先在這裡看看吧,我過一會再來找你。”
對方居然并沒有和傅硯寒打招呼,好像全然不認識一樣……江星沒忍住瞟了一眼傅硯寒,見他面上也沒什麼變化,心中不由得納悶。
奇怪,到底是這兩個人的演技太好,還是什麼别的原因?
江星的視線落在那具被鮮花環繞的靈柩上,腳步不自覺地頓住。
身旁的傅硯寒察覺到他的異樣,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些,用手臂輕輕碰了碰他,似在傳遞無聲的鼓勵。
江星抿了抿唇,擡腿走向靈柩。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神色平靜,目光淡淡的,仿佛眼前隻是一件與自己關聯不大的尋常事物。
在車上的時候他腦子裡很多想法,此刻真的站在靈柩面前,卻平靜了許多。
事已至此,斯人已逝,追究太多,好像都沒什麼意義了。
而那個已經得知了好幾個月的消息,此刻真真切切的呈現在眼前,他好像恍然驚覺——他的親生母親,真的不在了。
“……”
心裡有些難受,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什麼。或許正是因為明知不該悲傷,這種情緒才愈發難以言說,如鲠在喉。
“想哭就哭吧。”傅硯寒愛憐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
江星卻是拼命搖頭:“沒有,我才沒有。”
很甜蜜,很溫馨。江星對傅硯寒的表現簡直是非常滿意——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和江懷瑾有沒有關系,但是至少表現的毫無關系啊!
不錯,很給面子,雖然不知道給的是不是他的,但是先暫且不論。
江星正要一頭紮進傅硯寒懷裡,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嗤笑了一聲。
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