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以前從各地請過來的大夫郎中們,一踏入吳老夫人的房間,表情都要一滞,快速把完脈後,以詳說病情為由立即走出房門。
但聞非卻好像完全聞不到這股惡臭,神色分毫未改,拖着步子徑直走到老夫人床前坐下,在老夫人那瘦得隻剩一層皮裹着骨頭的手腕上鋪了一方絲帕,便把起脈來。
吳老闆頭先看聞非年輕,本就對她半信半疑,此刻見她神色如常,動作靈敏,原本懸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幾分。
把脈過後,聞非又細細檢查了老夫人的眼睛,舌頭,還在偏枯的一側身體敲打、按壓了一通,随後便從随身的藥囊中取出了一個針包。
當初那位提出指點的郎中隻說了“特殊針法”,卻沒有細說如何特殊,以緻于吳老闆一直以為不過是大夫們常用的針灸之法,至多是所用的穴位或是手法有所變化。
不曾想這位傳聞中的聞怪醫來時是帶了針包沒錯,可掏出來的卻并非尋常針灸用的銀針,而是一根将近十寸長的粗大針錐!
眼看着聞非就要把那針錐往吳老夫人頭上紮去,吳老闆頓時驚駭之極,三兩步沖上前遏止聞非的動作,“聞大夫!你這是幹什麼?!”
聞非瞥了一眼吳老闆掐着自己腕骨的手,說道:“目之所見,施針啊。”
吳老闆驚呼道:“什麼施針,哪有大夫是這樣施針的?!我這老母親含辛茹苦養大我,一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即便是治不好也無妨,需要什麼名貴藥材調養我家都供得起。算我求您了,這鐵錐釘入頭顱之中,人哪還有活路啊?”
像吳老闆這樣少見多怪,吵吵嚷嚷的病人家屬,聞非跟着瘋老道學醫、行醫這十數年間見得太多了,可每次見到,她還是覺得他們實在是吵得慌。
聞非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道:“我說吳老闆,當初三催四請讓我來的是你,如今我說了可治、又不讓我治的人也是你,你這到底是想治好你娘,還是不想治好啊?”
她說着,用左手将那針錐從自己的右手上取下,右手手腕一旋,竟輕而易舉地從吳老闆的鉗制中脫離出來,那閃着寒光的針錐在她的手指間搖搖晃晃。
吳老闆驚詫于這瘦弱少年竟能這般輕易就掙脫自己,擡頭一看見那針錐又感覺一陣膽寒,“我母親纏綿病榻多年,我當然是想治好她,好讓她能安享晚年。可可可……哪有你這樣治病的,這不是在殺人呢嗎?!”
他越想越毛骨悚然,若是自己剛剛反應再慢一點,恐怕現在母親與自己就是天人兩隔了!
吳老闆再也忍不下去,不等聞非辯駁,擡手招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厮,當即就要把聞非扭送到州府公廨去!
聞非眼明手捷,在吳老闆剛擡手的時候便迅速收好針包和藥囊,不等兩個小厮走進來,她身形一閃,竟已穩穩地站到房外院中。
她心中暗道,偏枯之症雖然折磨人,可也不是什麼當即緻命的重病,再說那吳老夫人一把年紀,半隻腳都踩進墳裡了,既然吳老闆不願信任,她也懶得解釋,轉身便要走。
方才還端坐在眼前的人,下一瞬就出現在門外,吳老闆瞠目結舌,愈發覺得這個少年不是常人,趕忙招來更多仆從,說什麼都要把聞非送到公廨治罪。
吳宅裡的仆從不僅是小厮,更是看家護院的守衛,個個都生得牛高馬大,聞非被這群人圍着,簡直像一頭小羊羔落入了狼群之中。
可神奇的是,無論這群護衛如何使勁,卻始終碰不到聞非一片衣角。
衆人扭打躲閃着,竟從後院一直追到了前院。
聞非今日沒睡飽,本就精神不濟,眼看着吳宅大門就在眼前,忽的不知哪來一陣狂風,對那幾個膀大腰圓的護衛沒什麼影響,卻吹得聞非腳步不穩,風沙入眼。離她最近的那個護衛趁機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将聞非按倒在地。
吳老闆也匆匆趕到前院,命令道:“關上大門!别讓他跑了!”
就在此時,一道爽朗的男聲卻忽的從他背後響起:“舅父這是在做什麼?”
聞非扭頭一看,來人是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一席藏青暗紋圓領長袍襯得身姿格外挺拔,腰間挂着一塊水頭極好的玉牌和一柄嵌着各色寶石的匕首,最重要的是臉上那燦若驕陽的笑容。
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吳老闆沒想到會驚動這青年,讪笑着說:“這惡人佯裝大夫要行兇,我正要将他扭送到公廨去。”
“哦?我之前聽說大涼州有一位十分年輕的大夫,堪稱妙手,難道就是這位?”
這青衣青年言笑晏晏,望向聞非的眼神多了幾分好奇。
“什麼妙手,我看就是瞎編的!”吳老闆沒好氣地說,卻沒有下令繼續對聞非動粗。
不知為何,聞非總覺得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吳老闆此刻看起來,有點害怕這青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