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謝辰陽一直沉默地聽着,火光在他半張臉上打出明明滅滅的光暈,另外半張臉卻隐沒在黑暗之中,隻能看見一雙赤色翻湧的眼睛。
聞非藏在袖中的手指絞了幾下,忽的說道:“若是我有法子讓他活下來呢?”
“漂亮話少說點吧,行軍打仗刻不待時。”祝午言語間滿是輕蔑,“聞大夫若是有法子不妨直說,若隻是大話,那還請不要攔着我。聽說那些中了火縷蟲毒的人還沒全部痊愈,不如聞大夫還是把心思花在他們身上的為好。”
聞非扯了扯唇角,道:“方才祝醫正說要令那位傷兵清醒并開口需要三天,那就請謝都督允我三天,若我能在三日内找出既能保住他的命,又能令他開口的法子,還請幾位大人莫要阻攔,可否約定?”
祝午滿臉都是輕蔑和懷疑,好似沒有耐心一般把臉轉向另一邊。而溫鹿鳴雖是本州刺史,卻并非軍中之人,更是沒有決斷權。
聞非有些急了,剛想走到謝辰陽前方陳詞,他倒是忽的開口了:“就給你三日。在這三日内還是請祝醫正和各位醫官好生照料,在那位傷兵開口之前,決不能讓他死了。”
祝午不置可否,向都督一拱手,便自顧自轉身回到軍帳中。
聞非稍稍松了一口氣,大話雖說出去了,可一時間思緒還是亂得很。她微微擡眸,卻猛地撞上了謝辰陽的目光。
從在天香樓第一次見面時聞非便發現了,謝辰陽有一雙比最深的夜還要沉黑的眼睛,即便他臉上的笑意疏朗,眼眸裡卻依舊是那片似能吞沒萬物的隐晦深海。
聞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轉身跟着祝午進去。
篝火前一下子隻剩下謝、溫二人,溫鹿鳴向前一步,狐疑道:“情報不等人,你真的要給這個聞非機會?”
謝辰陽擡頭望去,一彎鈎月挂在天邊,月華灑進他的眼睛,化成了眼底的一抹猩紅:“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有時候就是跟老天賭一把。我也很好奇,這位聞怪醫,到底能不能赢過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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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非回到軍帳裡,重新開始查看傷兵情況,方才她隻是站在幾位醫官身後,擔心有什麼遺漏之處。
孟勇和林浩隻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攔,手上的功夫卻又慢了幾分。
方才聞非和幾位上官在軍帳外說的話他們多少聽了幾句,都說醫者父母心,即便他們是看慣沙場兇險的軍醫官,若是真的有機會能救人性命,又怎會白白叫将士們赴死。
隻是凡人在天意面前總是無力的,眼前這個少年大夫……還是太過天真了。
聞非給傷兵搭了脈,他的脈搏已然極細弱,節奏雖亂卻在不斷加快,此正是燒傷後、高燒前的症狀。她又細細查看了傷兵皮肉傷口,兩位醫官受制于皮肉脫離的危險,一時間不敢将全部焦痂除掉,因而他身上此時還遍布焦痕和污漬。
聞非眉心蹙成一團,正想說些清理傷口的關竅,擡頭卻發現孟勇領着兩個将士擡着一個冒着熱氣的木桶走了過來。
那是滿滿一桶黃褐色的熱水,氣味辛辣苦澀,許是剛剛從熱鍋上取下來,水面上還漂浮着一些鮮黃的樹皮。兩位将士将木桶放下後,又在孟勇的指揮下用棉布将那些細屑過濾開來。
聞非有些訝異,這是,黃柏水?
醫典有記,黃柏性溫,主治瘡瘍腫毒。以黃柏加山泉水燒開後,再用幹淨的棉布沾濕,用于清理污損的傷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傷者的痛苦。
世間的醫者大都沉迷于研究内經之法,久而久之難免陷于久而久之難免陷于紙上談兵。在瘋老道帶着她到處遊曆的那些年裡,聞非也曾到過戰場,這些清理外傷的法門都是瘋老道親傳的,沒想到鎮北營的軍醫官們竟也通曉此法。
不過要說世間接觸外傷最多的醫者,當數軍醫,他們每日都與這些血淋淋的傷口相伴,自然懂得如何處理。興許瘋老道以前也是從哪位軍醫官那裡學來的法子也不一定。
時間緊迫,聞非向各位醫官見了禮,找王良借了一匹馬,朝着善春堂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