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陽此話一出,房間内氣氛驟然一滞。
聞非有些驚訝謝辰陽會在這個時候橫插一腳,不過更沒想到此前一直迂回周旋的懷月公主聽到他的話之後,原本的滿面春風竟霎時轉陰。
這些宮廷内鬥她一向不感興趣,對于北陀王庭的了解也僅限于煉毒制藥的部分而已,隻是觀這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難不成謝辰陽掌握什麼能掣肘懷月公主的事情?
見對方不接話,謝辰陽繼續道:“正如殿下所說,曹禾村暴露在世人面前這件事情已經無可避免,可殿下您還有這整個村子上百口人戶的面前并非絕路,您又何必一意孤行呢?”
懷月公主冷聲道:“你覺得我會出賣我的族人,幫助你這個大晟人收集證據?”
謝辰陽聳聳肩,“殿下此言差矣,您計劃了這麼多無非是想活下去,我不過是為殿下指了一條活路而已。更何況,外面那些人不僅有無辜的村民,還有于你有過救命之恩的阿楊,殿下難道都要視而不見?”
阿楊。
懷月公主聽到這個名字,沉默許久,忽的就洩了氣。
眼前這人雖态度不敬,可說的話卻不錯,北陀王族與大晟之間的恩恩怨怨,又與她一個“已經入土”的人有何幹系呢?她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罷了,此時與這兩個陌生來客糾纏這麼久,也不過是一時放不下自己所謂的王族尊嚴而已。
可她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人,哪裡還有什麼王族尊嚴。
想到了這裡,懷月公主忽的轉頭對聞非說道:“聞大夫興許是想救人,可你這位朋友的真實目的可就沒那麼單純了,也不知碎骨要是知道自己的徒弟如今在為大晟朝廷做事,會作如何想法。”
聞非摸了摸藏在自己袖中的舊布包,道:“我從始至終都不過是想救人,旁人的事情又與我何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說到“旁人”二字時,感覺這房中的氣氛更冷了。
懷月公主挑着眉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終于松了口:“即便你真的有藥引可以激活這開山花的藥性,我至多能為二十歲以下的人徹底解毒,那些耆老們常年吸食開山花的氣息,毒素早已深入骨髓,要恢複人壽是不可能了。”
這個結果其實聞非也早有預感,隻是若隻能救活二十歲以下的人……
謝辰陽見聞非神情黯然,低聲安慰道:“你不是大羅神仙,世間的事又如何能跟盡善盡美?那些耆老跟随曹家多年,不知經手過多少惡事,便當老天降與他們的懲罰吧。”
聞非瞥了一眼謝辰陽,忽的又道:“那曹少夫人……”
不等懷月公主開口,方嬷嬷上前半步道:“少夫人本是外來人,受這村中毒物影響不深,體内被種下秘藥後毒素更是被開山花吸食殆盡,再加上聞大夫手法高明,隻需靜養一段時間便會沒事的。”
聞非聽罷,思索了一會,還是有些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
聞非以“鬼醫獨門不可示人”為由,拿着那裝有開山花的烏木盒子獨自躲進了内室,擔心那虎視眈眈的主仆二人還有别的名堂,還吩咐謝辰陽在門外守着。
謝辰陽笑道:“聞大夫就不擔心我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計劃,要對你不利?”
聞非有些無奈地睨他一眼,趁他不注意迅速蹲下,雙指并起往他右腿幾個穴位快速猛擊。
方才她就看出來了,謝辰陽撐着這斷腿上蹿下跳,此刻早已是強弩之末,沒想到此人竟如此能忍,到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
謝辰陽在聞非蹲下的時候便察覺她的目标是自己的腿,将士的本能讓他渾身繃緊,卻不知為何沒有後退或反抗,直到聞非的手從他腿上離開,他才驚覺自己方才竟一直屏住了呼吸。
“你若是還想繼續當你的都督征戰沙場,就先歇着吧,再這麼玩下去,就算我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你的腿了。”
聞非說罷,故意戳了戳謝辰陽的肩膀,轉過身擺擺手走進了裡屋。
随後發生的事情幾乎在一夜之間輪番上演,快得讓人應接不暇。
懷月公主沒料到聞非竟真能激活開山花的藥性,雖說依舊不太情願,但最終還是接過木盒,着手為村民們解毒。
說起來,北陀秘藥下毒和解毒的手法十分相似,同樣要先将藥物種入人體,隻不過解毒所用的開山花最終不用剖腹取出,隻需靜待毒素被吸收,自行排出即可,期間耗時因人而異,最終能否活下來,便隻看各人造化。
曹宅已被方嬷嬷全面接管,曹奉也很快被人從地下室中救了出來,隻是他不知被曹奇生前如何對待,出來的時候已然癡傻木讷,再也無法從他這裡得到一丁點信息。
謝辰陽嘗試了軍中多種手法,确認此人的确已經沒有價值,怒極反笑道:“這也不錯,可以将這曹禾村的一切都推到他頭上,那些無辜的村民們便可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聞非皺眉道,“如今曹禾村已然暴露,至少明面上歸屬寒州界管轄,我看那寒州刺史也不是什麼為民請命的好官,這些村民們究竟會被如何處置?”
謝辰陽沉聲答道:“那寒州刺史楊浩哲雖說是個老滑頭,可他上任這麼多年來能将盤桓在寒州附近的小鬼們鎮住,也算是有幾分本事。正如你所說,這裡本就是寒州界内,就算背後那北陀勢力急得跳腳,也不可能幾日之内從寒州把這麼多人劫走,交給楊浩哲來安置是最佳選擇。”
聽起來是這個道理,隻是聞非還是有些不放心,“若是北陀人來得比寒州城的衙役更快呢?能不能暗中将村民們放走,反正他們解毒後記憶全無,分散出去興許生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