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後,那青袍畫師的身影始終未動,盯着壁畫上的面具若有所思。
北陀部族崇尚佛學,民間曆來都有供養人自發開鑿洞窟的習慣,北陀國立後,更是開始了王族出資開鑿大型洞窟的傳統,這容武石窟中便有大量王室供養的洞窟,其中的石雕壁畫均出自名家之手,是别處不可多見的精品。
他們來到一處遊人顯然比别處少的洞窟,還未進去便被洞外的把守爛了下來,聞非見洞内的遊人個個容光煥發,衣着華麗,心道這應該就是王族供養的洞窟,不對普通百姓開放。
秦北正打算上前交涉,忽的一閃念,将臨行前元沙府令交給他們的信符拿出來,那幾個守衛一看見上面的少狼主紋章頓時神色一變,原本的兇神惡煞轉瞬間變成畢恭畢敬,笑盈盈地請他們進去。
此處洞窟的大小僅次于正北方歸屬于曆代北陀王的窟,窟内正中一座高約□□丈的佛像金身于蓮台上結跏趺坐,佛頭微俯,慈眉善目。洞窟三壁均繪有壁畫,其中北壁是一幅精妙絕倫的維摩诘帝王聽法圖,正中的帝王身形高大,頭戴金冠,身披狼毛答忽(長袍),面容威嚴莊重,身旁圍着一群恭敬卑順的臣屬和仆從。
王良不解道:“這不是攝政王供養的洞窟麼,按理說壁畫上應該畫的就是他本人以及他的家人才是,可畫上竟是一位帝王,他這莫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秦北狠狠拍了一下後背,生生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北陀如今的攝政王元宏是前任北陀王最小的弟弟,天資卓然,軍功赫赫。他二十歲時,兄長撒手人寰,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取王位而代之,沒想到他竟将兄長的幼子捧上寶座,自己則退居攝政王的位置,一做便是十年。
這般人物,若說他有意謀奪王位,他卻在最有機會的時候退居臣位;所說他無意謀反,卻又在自己的洞窟中公然繪制這種壁畫,這心思實在是難以判斷。
可聞非對他們的讨論毫無興趣,她的目光完全被帝王聽法圖對面的壁畫所吸引。
那是一幅觀音像,上方的觀世音體态婀娜,面容娴雅,身上瀝粉堆金的裝飾更襯得她周身氣度清新出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幅觀音像同樣沒有點睛。
聞非盯着這壁畫看了許久,從面容輪廓和五官形狀看,這位觀音應該與外面石壁上的女将軍為同一人。
她扯了扯謝辰陽的衣袖,小聲問道:“這位攝政王有王妃麼?”
謝辰陽顯然也發現了觀音像的端倪,答道:“官方消息稱這位元宏殿下一直勤勉政事,至今沒有婚配。不過私底下有無紅顔知己,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是否完婚,能與元宏一同出現在洞窟壁畫之上,還能作為點睛大會壁畫的主角供臣民瞻仰,想必也是一位地位崇高的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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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容武石窟中流連許久,又到彩雲樓用了素齋。今日來容武石窟的遊人中有一大半都是沖着齋飯來的民衆,他們憑着元沙的信符,竟得到了一間獨立的客間。菜肴也都做得精緻可口,就連聞非這種向來沒什麼口腹之欲的人也贊了幾句。
他們吃完,又繼續到其餘洞窟浏覽,直到夕陽西下,遊人散盡,才慢悠悠地從裡面走出來。
太陽一經落下,這片北國之地便迅速被寒峭籠罩,一陣寒風掠過,直叫冷意從脊骨沖入五髒六腑。
王良雙手交叉,凍得直哆嗦,卻執意要走在謝辰陽和聞非前方,說是要給他們擋風。
謝辰陽無奈一笑。他們畢竟是常年駐紮在東海營,這種裹着冰霜的西北勁風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經曆過了,此時也就是憑着武人體魄撐着。
想到這裡,他轉頭去看聞非,原想着她那樣瘦削輕薄,莫不是要被吹跑了。不曾想聞非也就臉色比平素更顯蒼白了一些,腳步竟比三個大男人還穩得住。
似乎察覺到謝辰陽眼中的驚訝,聞非道:“我自小跟着師父上山下海,别的不行,腳上功夫還是可以的。再說了大涼州的冬日與北陀也差不多,我在那住了幾年,多少習慣了。你們若是冷,走路的時候可以微微躬身屈膝,這樣省力些。”
王良和秦北聽了,立刻學着聞非的話變換步姿,腳步果然輕松了幾分。
暮色四合,他們走到容武石窟入口處,車夫已駕着馬車在外等候。一行人急忙上了車,借着車上備好的炭火烘烤自己幾乎要凍僵的臉和手腳。
待馬車行出一段路,呼嘯的風聲被民房遮擋了一部分,謝辰陽忽的察覺到這并非白日來時的路。
他撩開車門前擋風的毛氈,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車夫頭也不回地答道:“方才宮裡來信,大王邀請幾位入宮飲宴,少狼主殿下已經在宮裡等你們了。”
白日他們剛出客棧,便已有車馬在門外等着,現在又馬不停蹄地接了他們直奔王宮,如此緊密周全的安排,就好像有人不想讓他們中途接觸到旁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