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靜，神明居高臨下地垂眸，像是一尊在那裡矗立了很久的石像。

“……第七代麒麟，零柒。”

麒麟說着歪了歪頭，寶石一樣的眼睛裡突然出現了一種和疑惑很接近的感情。

“你是第一個到這裡來找我的夢官。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按理來說，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夢官沒有自己要負責的事務嗎？”

“你來這裡幹什麼？是外面有什麼事務需要你來找我處理嗎？”

“不對，如果有需要我處理的事務，祂會先告訴我，而不是你。”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而來的？”

白纨揉了揉太陽穴，輕輕蹙了一下眉。

在來巨野之前，也沒人告訴他，麒麟主話這麼多啊……

甚至于，他這種噼裡啪啦說個不停的樣子，不僅和他那個面無表情的樣子一點都不符合，還很像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

“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想告訴我嗎？”

白纨看着零柒，聽着他蹦豆子一樣吐出一個又一個越來越離譜的問題，突然有些疑惑。

他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

找麒麟。

然後呢？

找到之後呢？

麒麟一族，在其位司其職，本身并沒有過錯的。他來巨野，似乎也隻是一時沖動，來了之後要如何，他完全沒想過。

殺了他嗎？

先不說以他的能耐能不能斬殺麒麟，就算能，那殺了之後呢？

隻要司掌輪回的這個神職在，那陛下依舊會被這個法則不斷拉扯，他隻會是平白無故殺了一個不小心被牽涉進來的人。

“夢官在想什麼？”

“沒什麼。”白纨感覺自己這一路走過來居然有些滑稽。

“夢官怎麼突然笑了？”

“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白纨說着，認真地看着零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麒麟。來巨野也隻是為了看看真正的麒麟是什麼樣而已，現在既然看到了，那我也該離開了。”

零柒歪着頭看着他，眼裡盛滿了不解。

“夢官可還會來巨野？”

“不會了……”

零柒看着這個他第一次見到的“人”，這是第一個到巨野來跟他說了幾句話的人。

他說他是第一次見到麒麟。

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外面的東西。

“外面是什麼樣的？”零柒小聲開口，無波無瀾的聲音裡有了一絲孩子氣的好奇。

白纨一愣，還沒有想好怎麼樣回答他，就已經被麒麟送了出去，眼前一亮，再回過神來，他已經回到了他為镖隊劃定的領域中。

駱駝輕輕打着響鼻，镖隊的那個年輕人睡相很差，大字型癱着，一條腿搭在了镖頭兒身上。好在镖頭兒睡得也沉，沒被他壓醒。

而白纨自己的紙人化身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撐着頭，阖着眼打盹，就好像他沒有聽到過麒麟的聲音，沒有離開過，沒有見過麒麟，也沒有懷疑過自己來這裡做什麼。就好像他來這裡一趟就是為了護送一隻镖隊，見見巨野的風光，然後回家告訴陛下他出去見到的新鮮東西。

他曾經見到過一個老人家将死之時的夢境，那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在夢裡就像是一個出了門就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下來終于看見了家門，确認了自己應該前往的方向，他害怕極了，好像是已經被家裡的人抛棄了，他迫切地、困惑地、恐懼地想找到答案，想确認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扔掉。

哪怕最初走丢的是他自己。

但他就是怕極了，他害怕到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語言和動作。

白纨覺得自己就像這個孩子，也差一點就弄丢了回家的路。

不過他運氣比較好，還可以跟着這支镖隊走一段路，然後回家。

月亮在這個晚上辛辛苦苦地跑了一路，太陽也盡量跟上她的腳步，趕在所有的光被月亮帶走之前回到了天上。

在大漠裡，在太陽下，冷氣總是散的很快。睡僵了脖子身體的镖隊搖頭晃腦地收拾着東西，那個年輕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朝着太陽的方向做出擁抱的姿态；镖頭沒好氣地錘了他一拳，勒令他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然後啟程。

“哎呀，這幾日是真的得多謝仙人了。”镖頭抱拳，中規中矩地以江湖人最高的尊敬對白纨行了一禮。

白纨虛虛托着他将他扶起：“不必，順路而已，今日應該也就要分道揚镳了。”

镖頭心裡正盤算着怎麼樣讓這位仙人再護送他們回去，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感覺像是大冬天的被潑了一盆冷水，涼飕飕的，真是就差結冰凍死人了。

“是是是。”他心裡雖然不滿，但是臉上依舊挂着笑，“嗨呀，這麼說吧，我們呀，都是跑腿的凡人，遇着這些事，要不是順路，哪裡敢勞煩仙人？”

镖頭嘴上應承着，話音卻突然一轉，變了一副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