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壓低了聲音說着，在點亮結魄燈後，将那碗米飯從保溫袋裡拿了出來，擺在鏡子前面，用火柴點亮三支香後，恭敬地将三支香插在了米飯上。

她按照外婆的囑咐，在第二次通靈的時候，就不是打坐了，而是需要帶着敬畏之心跪拜。

隻見沈聆一個人跪在地上，路燈籠罩在她的身體上，在她身上覆蓋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灰色的影子落在人行道上，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雙手合攏在胸前，低下頭，沈聆在心中默念着那句已經深刻入心的話——

“天地陰陽，萬物生靈，幽幽魂魄，徘徊于世，以燈為憑，以香為引，招魂于此，速速現身。”

這一次，她并沒有等很久。

在念完這句話的時候，她聽見周圍的風聲呼嘯而過，随即，紅色手繩上的鈴铛輕輕響起。

銀鈴響，怨魂至！

血河開，黃泉現。

如上一次一般，周圍再一次滲出了許多細細密密的血迹，這些血迹彙成了一條血河，血河裡翻騰着許多屍骨與鬼臉，腐爛的氣息混合着血腥味席卷了街道的每一個角落，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雲朵壓了下來，沈聆擡起頭，看到那雲朵的走向恰似一張低眉俯視的佛面。

我佛慈悲，普渡衆生。

“聆聆。”

幽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聲音仿佛遊絲一樣，輕柔斷續，從不知名的晦暗之處傳來。

沈聆睜開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小鏡子，通過鏡子的折射，她看見滿頭是血的母親正站在自己身後。

“媽媽！”

和昨天一樣，母親依舊保持着死前的模樣。

“聆聆，你帶飯給媽媽吃是嗎？”沈聆的母親沒有張嘴，但她的聲音卻輕輕圍繞在沈聆周圍。

“對、對的……我已經按照外婆的囑咐，做了媽媽愛吃的月牙米，我也在米飯裡加了自己的血……”

沈聆結結巴巴地說着，下意識地看向了眼前插着三支香的白米飯。

話音剛落，沈聆忽然注意到插在米飯上的三支香的白煙閃動了一下，灰色的煙灰從三支香上掉落在米飯上，而那萦繞在米飯周圍的白煙像是被吸收了一樣，湧向了鏡子裡魂魄的位置。

沈聆不敢動彈，隻能看着那白煙繞過鏡子裡的自己，被身後的魂魄吸收。

那鏡中的魂魄滿頭是血，但閉着眼睛，微微張開嘴，像是在品嘗着人世間最後一口飯食的“氣 ”。

沈聆看着母親最後的模樣，不知不覺中，淚眼朦胧。

她想起了白日裡道長所說的話——

【姑娘雙親逝去，應是姑娘此生父母緣已盡，但小道看姑娘的父母宮仍有一縷生機，怕是消散的緣分仍存一絲，若有來日，說不定能相逢于世間、有一面之緣。】

一字一句，砸落在心房。

或許，已經不會有來日了。

最後一面，已經在今晚見完了……

溫熱的眼淚劃過臉頰，沈聆咬着牙忍着不哭出來，但她的拳頭握得關節發白，她強迫自己不許在這最後的時候哭出來。

——至少，不要讓媽媽不放心地離開。

沈聆的媽媽安安靜靜地吃完了最後一頓飯後，她的魂魄睜開眼，看着鏡子裡的女兒，這一刻，母女倆之間隔着一道無形的屏障，那是生死的界限。

母女兩人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及。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像是有千言萬語壓在心裡，但卻沒辦法一一訴說，陰陽相隔的兩人，今生緣分已盡。

沈聆知道媽媽要問什麼，忙回答道：“媽媽放心，妹妹沒事，她在平安醫院的ICU裡，昨天剛做完了顱腦手術，命已經保住了，外婆從下鄉過來，目前住在我們家，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

媽媽聞言，微微一笑，眼眸中也閃爍着淚光。

沈聆看見媽媽的身體在吃完米飯後，似乎變得更加透明了一點，在路燈下，她靈魂開始透明化，就如同一縷青煙，即将散去。

“苦了你了，聆聆……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照顧妹妹，好好照顧外婆……”

魂魄的聲音越來越細微，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插在米飯上的三支香忽然滅了，媽媽的魂魄也完全透明化，魂魄在那一瞬間消散，如煙、似霧，在沈聆的眼眸中消失了。

與此同時，黃泉路也逐漸消散。

血腥味散去，原先看到的觸目驚心的血河也消失了。

隻剩下空蕩的午夜街頭。

“媽媽——”

沈聆轉過身急忙伸出手想要留住那一縷魂魄，但媽媽已經消失了，就連最後的一點殘影也不見了。

沈聆呆愣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感到一陣巨大的空虛和無助湧上心頭，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愣怔了四五秒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顫抖着身體，哭得像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心像是被撕裂開來，疼痛難忍，被壓抑了許久的悲傷，終于在母親離開之後，決堤而出。

“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

站在樹林裡的道長默默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雖然同情，但他卻也沒有辦法阻止這一悲劇的發生。

隻能搖搖頭，道一句：“生死有命。”

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了什麼，視線穿過小樹林的陰影，看向了十字路口的對側。

微微眯起眼睛，他看見在對街小巷的陰影裡，一個女孩正拿着手機拍攝着沈聆。

那個女孩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畫着濃妝，穿着粉色的夾克，紮着兩個低馬尾，耳朵上帶着耳返，胸前還别着一個微型收音話筒，她一雙戴着美瞳的眼睛閃爍着興奮，嘴巴一開一合的，似乎在說着什麼。

“……”

道長皺起眉頭，動了動耳朵，順着風聲，用傳音之術聽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聲音——

“歡迎新進直播間的各位看官老爺！現在為您直播的是午夜街頭的招魂術！”

“大家都看到了嗎？！剛才畫面中好像确實有一個模糊的白色輪廓出現在那個女孩子的身後！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可是直播靈異事件啊！”

“現在直播間已經上漲到一萬人啦！麻煩大家給主播點點贊，湊到二十萬贊主播給大家發一個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