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剜去沈聆傷口的爛肉後,沈聆又坐在凳子上休息了片刻。
啞伯像是心疼這個小姑娘一樣,偷摸着從口袋裡拿了一顆大白兔奶糖給沈聆,又摸了摸沈聆的腦袋,微微眯起眼睛,一張臉笑起來滿是皺紋。
他看起來已經七八十歲了,駝背着,背上的駝壓低了他的身子,讓他無法直起身子看人,但也這樣,讓他能夠平視所有在他這裡療傷的人。
“啞伯是我們青城山的大夫,用你們世俗的話來說,也可以說是光腳醫生。”吳妄看着啞伯轉身又去處理染血的紗布,輕聲在沈聆身邊說道,“我們青城山都是用草藥療傷的,本門派自有一套藥典藥經,我們并不喜歡西醫的那些藥片針劑,畢竟中醫傳承了千年,自有其博大精深之處,我們病了都是喝的中藥,傷了都是敷的藥草,而今天你用的所有藥,都是我師傅親手配的。”
“你師父……”
“對,就是那天在幻境裡救了我們的人,當時他傳音入秘,我們雖然在幻境裡聽到了他的聲音,但他的真身仍在千裡之外的青城山,我師父常年閉關,我下山的時候他仍在閉關,沒想到最近出來了……這老頭兒,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吳妄緩緩地說着話,然後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窗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将那扇有些老舊卻依然潔淨的窗戶緩緩推開。
“沙拉……”
刹那間,一股清新宜人的微風擦過他臉頰旁的發絲,吹入了房間裡。
那山風帶着幾分清醒,帶着幾分雨後泥土的味道。
沈聆的目光不經意間從吳妄寬厚的肩膀旁擦過,投向了窗外。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郁郁蔥蔥、枝繁葉茂的青松,它宛如一位傲然挺立的衛士,靜靜地守護着這片甯靜的天地。再往近看,便能瞧見幾座小巧而别緻的白磚灰瓦小樓錯落有緻地分布着,給人一種古樸典雅之感,而更遠之處,則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它們層巒疊嶂,雄偉壯觀,仿佛與天邊相接。
這裡便是青城山,宛如世外桃源一般,遠離塵世的喧嚣和紛擾,沒有争鬥,隻有那份讓人沉醉的靜谧與安甯。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地發展,外面的人們為世俗名利而奔波着,但住在青城山的修道之人似乎與外界隔絕了,他們與青山為伴,與青松為友,悠然自得于山水之間,所謂的超凡于世外,或許說的就是他們這樣的人。
他們修的是“道”,是内心堅守的“道”,而不是功名利祿這些身外之物,他們的物欲很低,尋求的是内心的安甯和充盈,在這裡,時間似乎也慢了下來,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悠然,甚至連沈聆也感覺到了幾分安甯。
雖然,肩膀上的仍舊是火燒一樣的疼痛,在無聲地提醒沈聆她的日子并不是過得很悠閑。
——我在青城山不能待太久。
——我還要去積陰德。
——還有沈凝的手術,近期她還有幾場手術需要安排簽字……
沈聆這麼想着,微微舒展的眉頭此刻不由得又皺了起來。
吳妄轉過頭,恰好看到沈聆此刻“苦大仇深”的表情,他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你妹妹暫時沒事,我聽宋明夷說,李子晨在魂飛魄散之前,将他所有的陰德都贈與你了,你妹妹憑借這些,應該接下來幾場手術都沒問題,至于平安醫院那邊,有宋明夷和林淩幫你看着,你不用太擔心,簽字什麼的,你外婆也可以簽字。”
“那孩子……魂飛魄散了嗎?”沈聆眨了眨眼睛,一愣。
吳妄點了點頭。
“那天我和你被拉入厲鬼的幻境之後,宋明夷還被留在外面,當時那隻惡鬼正要對她下手,李子晨他們凝結了所有魂力替她擋住了厲鬼的煞氣,但也正是如此,他們耗盡了所有的魂力,最終魂飛魄散了。當然,你的‘祭魂’也不必進行了,李子晨的魂魄已經不存在于天地之間了。”
沈聆聽着吳妄的話,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可憐的小男孩。
他在死前還被虐待着,在死後還要被鎮壓、當作小鬼被利用,沒想到終于擺脫控制之後,卻魂飛魄散……
他是個好孩子。
但就是這麼一個好孩子,卻不得善終。
這個世界對于好人,真的太苛刻了。
并不是所有的好人都有好報,并不是所有的壞人都有現世報。
所以人們祈求有地府,有死後審判罪行的地方,似乎這樣就能平息幾分内心的不甘。
但鬼神之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沈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那,他永遠沒辦法投胎轉世嗎?”
“不,他徘徊于天地之間,在吸收足夠多的日月精華之後,有可能恢複魂體,到那時候,我們會帶她去地府轉世的。”
一個清脆而又略顯稚嫩的聲音忽然在門外悠悠地響起,這聲音仿佛帶着一種無形的魔力,瞬間吸引住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聆、吳妄還有啞伯幾乎同時循聲望去,隻見房門被緩緩推開,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推開了緊閉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