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疏庭掙了掙被他攥住的手腕:“我略讀了些醫書,興許能派上用場。”
“他早已死了,不過是順水漂至此處。”桓照夜微偏頭瞧向渡口右側,“那二人亦是。”
莊疏庭忙順着他眸光瞧去。
二三十步外有株約摸三四丈高歪脖垂柳,樹下立着一方半人高石碑,上書“上河渡”三字。
石碑下并排躺着兩人。
碑旁有塊空地,橫七豎八停了許多船隻,有漁船亦有客船。
偶見幾人,戴着鬥笠,披着蓑衣,站在船艄,朝汝河望去。
這般天氣,自是打不成漁,載不成客的。
莊疏庭前些時日所閱地理志中記載,上河渡本是朝元國極為重要的渡口。
無數南北商船在此處歇腳補給,上河渡這處河段還盛産一種銀魚,深受朝元國百姓喜愛。
上河郡便是圍着上河渡慢慢興盛至如今這般,下轄二十三縣的大郡。郡中百姓除了犁耕種田,還可靠着來往商客過活,亦可靠着捕魚為生。
十餘年前,除了冬日最冷的兩個月冰封期,挨着上河渡的幾縣日日繁華堪比京城。
可惜永豐二年剛入春,上河郡突發地動。汝河堤壩垮塌,河水湧出,損毀多處房舍。
好不容易重築堤壩修複房舍,上河郡的氣候竟又發生極大變化。入夏不久,接連多日暴雨。汝河河水暴漲,還未完全恢複的上河郡又面臨第二次水患。
自此,上河郡便成了水患易發之地,除了冬日冰封期,夏日多雨的這兩個月也少有商船路過。
但其他時日停泊上河渡的商船便多了許多,郡中百姓仍有利可圖。
故此,即便不時被水患侵擾,渡口附近幾縣多數百姓也不願離開上河郡,隻有少數家底豐厚又不願提心吊膽為水患懸心的百姓搬往别處。
這十來年,朝廷雖對上河渡一帶的堤壩進行多次修繕,但終歸未治本。
莊疏庭收回思緒,瞧向桓照夜。
如今上河郡已作為封地由當今皇上賜給桓照夜,倒不知他要如何行事。
“屬下見過王妃。”兩名護衛已至跟前,渾身水淋淋,躬身向莊疏庭行禮。
“免禮。”莊疏庭垂眸去瞧護衛腳邊剛被撈上來的那位老翁。
兩名護衛忙回禀:“殿下,王妃,這老翁已咽氣多時,救不得了。”
桓照夜輕嗯一聲。
兩名護衛便熟門熟路将那老翁擡往樹下,顯是不隻擡了一回。
莊疏庭回轉頭,蹙眉瞧向面前的汝河。
河面寬約百尺,河水滾滾滔滔,混混沄沄。
腳下石階并非僅有仍露在水面上方的這七八階,下方不知多少階已被河水吞沒。
尋常百姓若落入水中,不光性命難保,屍身隻怕都難以給親屬留下。
方才那老翁,不過是因恰被水流沖至渡口台階處,兩名護衛方可踩着被水淹沒的台階将其撈起。
石碑下那兩具屍身,應也是如此。
莊疏庭怔怔瞧着水面,一時拿不準桓照夜這般高手,落入汝河可還有生還的可能,亦不知該如何同他一道落入汝河。
她能确定的是,若桓照夜落了水,幾步遠的林止和那一排護衛,定會不顧一切救他上來。
“殿下,又漂來一具,可要去撈?”兩名護衛回轉來,其中一人指向河面問道。
桓照夜瞧了眼河面,當即松了攥住莊疏庭手腕的右手,順勢擡起遮上她雙目,語聲沉緩:“不撈。”
莊疏庭身後早已跟過來的香茗和水芽驚呼出聲:“小姐,别看!”
莊疏庭眼睫輕顫,心中不禁暗暗歎息。
既心中無她,又何必對她細心周到至此?
拔箭簇時,因傷口血腥,便不讓她瞧。屍身腐敗不堪,亦不讓她瞧。
她實已瞧見那屍身。
面目全非,腫大如球,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即便撈起,亦分辨不出生前是何模樣。
又兼那屍身距石階頗遠,若要去撈,護衛須得離開石階,遊入水中。
而水流湍急,護衛勢必将陷入險境。
若她是桓照夜,亦不會讓護衛冒險。
隻是,若她果真同桓照夜共落汝河,又一并咽了氣,是否也會同方才那屍身一般,泡在水中多日,以緻面目全非,腫大如球,最終不知漂向何處?
前世毀容慘死,今世又要如此?
莊疏庭握着傘柄的手指用力捏緊,本就白皙的面容似是又白了幾分。
待屍身漂遠,桓照夜右手從莊疏庭面上移開,低聲吩咐那兩名護衛:“即刻回府,更衣驅寒。”
其中一名護衛道:“殿下,屬下想守在此處,若再有屍身盤旋于石階處,還可撈上一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