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神明,這位水神是不是過于浮誇了?
聞音在心裡默默地想道。
而在聞音回複之前,另一道低沉的男聲在另一個方向響起。
“好了,既然審判雙方到齊,本次關于巴弗勒歌劇院冰封案的審判,正式開始。”
那維萊特起身,目光環視整個歌劇院。
聞音感覺身上突然出現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好像突然被水流包裹着,拖向極深的海底。
歌劇院真正的安靜下來,隻是片刻後又想起細微的竊語。
那維萊特沒有在意這些人,語氣平淡道。
“首先,請原告方說明一下你們的審判訴求。”
原告席位有人站出來。
“……毀壞巴弗勒歌劇院,損害歌劇院主人财物一百六十七億五千六百九十四萬三千七百五十八摩拉,侵犯市民财産安全;緻使三十三位貴族,與兩名歌女喪生火海,違反貴族權利及生命安全保障等十七條權利,按律當處以極刑,同謀者亦應該同坐——”
“我方司法總官夫人代陳訴受害者陳述上訴文件。”
聞音耳邊響起鋒銳而刺耳的女聲,用極快速極不容反駁的語調排山倒海般陳訴貴族們在此事上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極力喚起貴族的共鳴,審判台上方的席位上,逐漸響起了人們的竊竊私語聲。
觀衆席中部分人是貴族出身,其餘的也有一部分是進行了階級躍升,即将成為貴族的堅實階級特權擁護者。
随着他們的說話聲,谕示裁定樞機緩緩移動,一團藍色的水滴帶着天平的一端下沉。
面對觀衆席上愈演愈烈的聲音,那維萊特神情淡然,目光落到聞音身上。
“那麼,請問伊蓮娜女士,作為被指控方,有無對此的反駁意見呢。”
聞音看向那維萊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平靜的瞳孔,或許因為太過平靜而顯得幽深,但是融藏在其中的力量,同樣如同濤濤的流水。
“我承認對方的指控。冰封歌劇院,制造火災殺死諸多貴族,都是我親手所為。”不顧台下愈發喧嚣的議論和再度傾斜的谕示裁定樞機,聞音繼續道,“不過在我真正伏法之前,我想問芙卡洛斯大人一個問題。”
原本因為聞音認罪太快而略顯意興闌珊的芙卡洛斯微微一驚,繼而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的子民,說出你的困惑吧,神明可以滿足這點微不足道的請求。”
聞音輕輕笑了笑。
“那麼請您回答我。楓丹人所追崇的正義,是隻屬于貴族的正義嗎?是否貧民乃至其他人,都無法被籠罩在正義的庇護之下呢。”
“當然不是!”芙卡洛斯脫口而出道。
然後她慷慨激昂地說。
“公正是正義之神給予整個楓丹的禮物,律法是為禱詞,審判是為禮拜,在所有人面前一視同仁!”
“很好。”聞音微笑說,在許多貴族們察覺到不妙的氣氛中,她依舊用平和的聲音說。
“那在進行這一場審判之前,是否還有一場審判沒有完成呢?”
“我,伊蓮娜。指控巴弗勒歌劇院,以及以司法總官為代表的諸多貴族,罔視人命,戕害同胞,有罪。”
高台之下的聲音豁然炸開。
隻是愚人衆的方向依舊平靜。
潘塔羅涅早就預料到這一結果。
聞音根本不打算為自己做無罪辯護,也不在乎審判和罪名,以及可能到來的刑期和死刑。
她想做的,是将所有不清白的人,一同拖進深淵之下!當有罪的有罪,當血償的血償!
高台下方,群衆們的議論聲愈演愈烈。
“她說的沒錯,很多貴族們的風格……說他們殺了很多普通人我是相信的。”
“即便不說這些,他們對下層人的剝削,也足夠被審判了……”
“一群渣滓,試圖反抗他們的人倒有很多被送上審判庭……”
在這些潮水搬的議論中,谕示裁定樞機居然也緩慢地變化了,天平的另一端反而下沉下去。
聞音明明承認了自己的罪名。但是群衆的意志,仍然讓谕示裁定樞機發生了轉變。
警備隊的士兵們開始控制全場秩序,但收效甚微。
聞音垂起眼,面對全場的議論聲。辱罵,質疑,支持,嘲諷,怒吼,鄙夷,驚慌,狠毒……種種情緒将她包圍,每一張表情各異的臉都生動的,活躍的,真實的。
但是有的人已經深埋在堅冰中,泥土裡,埋藏在看不到的記憶深處。
如果按照她熟悉的計時方法,現在應該已經是楓丹的一月初。
冰雪即将消融,萬物正要複蘇。
而太多的人仍然站在背光裡,活不到下一個春天。
日光之上,哪能聽到蝼蟻的呼救呢。
“可笑!你作為被審判的罪人,哪有發起審判的資格?何況那些被殺的人都是奴隸和平民,就算你提出指控也必輸無疑!”
觀衆席中有人冷喝。
聞音仍然是微笑。
“都說楓丹是追求正義的國度,我們的神明是追求公正的神明——”
“被貴族壟斷的公正,也能稱為公正嗎?”
聞音看向審判台的上方,最高審判官那維萊特所在的位置,一字一句發問。
她是含着笑意的,但字字句句都透着諷刺。
罪人與最高審判官對視,仿佛平地湧起風霜與暴風。
目光交彙隻是刹那,那維萊特深沉的瞳孔裡并未泛起任何波瀾,好似全無作為“人”的情緒和欲望。
而聞音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刹那間,台下民衆激憤之下的議論聲再度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