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霧中轉了多少圈,放眼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茫茫的暗光。
甚至連魔物都沒遇見一隻。
死寂的空間裡,似乎隻剩下他和她。
數不清是多少次走過熟悉的道路,阿賈克斯撫摸岩壁,那岩壁上還帶着裂紋,正是聞音剛剛抵着他壓上去的那塊。
肩上的人發出低聲的呓語,像是陷入了深重的夢魇。
“三百億摩拉,潘塔羅涅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博士——我必要刀了你——”
“司法總官,楓丹——終有一天——踏、碎……”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聞音的殺意幾乎能穿透着兩人相接的皮膚。
“殺光——殺光一切——殺死他們!”
周圍的溫度急速地下降。
不好——阿賈克斯心中暗道一聲。
聞音赫然已經不受控制地使用了神之眼的力量!
他強忍着兩人皮膚相接處的刺骨寒意在黑暗中繼續前行,最終卻隻是又一次失望。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被困在了這一片霧氣裡。
而且——上一次聞音流血昏迷的時候,阿賈克斯枯坐着守護了她好幾天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饑餓,本身也就說明了這片空間的問題。
更别說,這裡絲毫沒有深淵中随處可見的魔物的身影。
隻有無邊的死寂。
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以至于血液的流動都變得遲緩,大腦裡也像是出現了幻覺一般。
阿賈克斯的眼前出現了一些熟悉的人影。
他愣了一會兒,回答道。
“父親?不——我今天不想去釣魚——”
“冬妮娅,你自己去玩吧,哥哥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不好意思,媽媽,我今天沒有時間帶安東出去逛——”
我有很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但是是要去做什麼?
他現在是在哪裡?
對了,他離開了家,想像父親一樣冒險。他帶着短刀和面包走進了森林,沒有告訴家人。
他遇到了緊追不舍的群狼和巨熊。
他用短刀劃破了巨熊的眼睛,殺了兩頭雪狼,自己卻也受了不輕的傷,然後不小心掉進了深淵。
他在黑暗裡孤身一人行走,找不到出去的路,血腥氣卻吸引來了恐怖的深淵巨獸,它吞掉了他,嚼碎他的骨頭滿意離去——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
好冷啊,從來沒有這麼冷過,仿佛全身的每一處血液都被凍結,原來他沒有跌入深淵——隻是因為極度的失血和嚴寒倒在了冰雪覆蓋的森林裡。
也許很多天以後,會有鎮上的人在皚皚重雪下發現他凍僵的身影,又也許他會和明年春天化掉的冰雪一起,消散在森林的泥土裡,成為不知哪一棵樹木的養料。
少年的第一次冒險就此宣告終結。
但是,真的終結了嗎?明明是經曆了無數的夜晚的痛苦掙紮才做出的決定,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為了追逐夢想下的巨大賭注,甚至押上生命的籌碼。
難道在這裡——就在這裡——
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嗎。
沒有人知道他來過,也沒有人知道他沒能走出,多年以後,人們提到阿賈克斯的名字,說到的隻是冒險英雄故事裡的那個人,沒人知道至冬雪國裡,那個來自海屑鎮的阿賈克斯——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停止?
無邊的冰霜中,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
吐出的氣息都是被冰透的,模糊的視線裡更是充滿了無數垂涎的深淵魔獸,身體裡隐隐出現至痛的幻覺。
那是深淵在呼号,在試圖将他拉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這就是之前聞音的感覺嗎,原來竟這樣難過。
他想掙脫,卻不自覺陷入更深的迷惘。
絕不會倒在這裡,絕不——
可這樣痛苦,像是靈魂要同軀殼一同被撕碎——
阿賈克斯突然感覺到有人極其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人的身上比他還要涼,卻有某種溫熱的液體從她的嘴唇裡,眼眶裡不斷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那血透過薄薄的衣衫,一點點沾染他的皮膚,浸濕了,又順着他的鎖骨流下去,劃過前胸、小腹,帶來溫暖的熱流。
肩胛骨上似乎都感覺到了被燒灼的疼痛。
原來冰元素神之眼的擁有者,血液也是溫熱的啊。他混沌的腦袋裡劃過這樣的念頭。
耳邊卻突然傳來虛弱卻熟悉的聲音。
三個月前,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救了他。
“阿賈克斯。聽清楚。”
“閉上眼睛,不要被外面虛幻的景象迷惑,堅定地往前走。”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相信我——”
“我來做你的眼睛。”
她說。
我來做你的眼睛,請你堅定地往前走。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也因為疼痛和幻覺不斷地顫抖。
阿賈克斯卻能感覺到某種堅韌的力量從她的身體裡一點點綻開。
哪怕身處于最深重的夢魇,眼前的人也從不會放棄,沒有什麼困難能夠從她手裡奪走她自己的命運。
她告訴他,堅定地往前走——
那他就堅定地往前走。
從今天往後,他也要成為這樣的人。他将永遠不會放棄,永遠往前走。
不管會面對什麼,走就是了。
阿賈克斯緩緩呼出一口氣,感知着身體裡所剩無幾的力量。
然後咬緊牙關,再度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