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去催費,阮佳就一陣頭痛。
以前偶爾實習的時候,都是護士去催費,怎麼這個科室,變成醫生催費了。
一想到要面對家屬,還是那個胖子的家屬,阮佳的頭更痛了。
雖說醫生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屬談話是存在技巧的,但是不得不說,胖子一家還是很難溝通。
“這個病人,就按計劃往脫機拔管的方向走,”周青按了按胖子的肚子,問道:“這個病人腹内壓是多少?”
她口中的脫機拔管,指的是脫離呼吸機,拔除氣管插管,但凡上了呼吸機的病人,病情穩定、情況好轉後,就要往脫機拔管的方向走。
而這個胖子是單純的胰腺炎并發消化道出血,實際上肺部情況還好,疾病還并沒有牽連到肺,給他做氣管插管,更多是出于保護性質。
周青的方案與阮佳想的一樣。
但是腹内壓,她以前并沒有接觸過。
阮佳抿了下唇。
“什麼是腹内壓?”周青兩隻手撐在床欄上,似乎是知道她不知道,專門就挑着她不知道的問。
腹内壓是什麼,阮佳不知道,但是根據字面意思解釋總是沒錯的,因此她答道:“腹腔内的壓力。”
周青點點頭:“IAP的正常值是多少?為什麼我們要關注這個病人的腹内壓?”
阮佳答不上來。
她學的是内分泌,不是重症領域。
她甚至都不知道,IAP就是腹内壓的縮寫。
實際上,别科的醫師在找工作時,如果無路可去,可以轉到重症醫學科和急診科這種綜合性的“全科”,但是由
“全科”到“專科”,就難得多。
□□醫院的ICU,有一半的醫生是主任的研究生、博士生,另外一半則是其他各個科室的醫生轉來的。
譬如蔣曉芳,就出身自甲乳外科。
周青:“這個病人的肚子這麼脹,我們考不考慮ACS的可能?”
ACS?
周青嘴裡的專業名詞越來越多,還加上了英文縮寫,阮佳移開眼神,重新看向病人的腹部,ACS是什麼她不知道,但是胖子的肚子的确超乎常人的大。
像個被吹得鼓鼓囊囊的氣球。
周青似乎無意跟她多說:“不會的自己下去查。”又轉頭對蔣曉芳低聲道:“把這個病人的腹内壓監測開上。”
後者點頭。
周青将脖子擰回來,直視阮佳:“明天你來告訴我,ACS是什麼,IAP是什麼,這個病人的潛在風險是什麼,為什麼我們要關注這些指标。”
“——下一個。”
一群人浩浩蕩蕩穿過阮佳。
阮佳落在最後,不情不願地用筆記下這兩個專業名詞。
事實上,連筆和本子她都是臨時從辦公室薅來的,前面半本不知道是哪個實習生的筆記,密密麻麻亂寫一團。
她今天是夜班,早上查完房就能走。
推過超聲,評定了胖子的容量狀态和心髒功能後,阮佳坐回辦公室,開好今日治療的醫囑,這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阮佳伸了個懶腰,起身。
“阮老師……”
身後有個人小聲喊她,阮佳回頭,看這人衣着,好像是實習生?
她看了一眼人家的工牌,眉毛一挑,丢過去一個問詢的眼神。
後者指指她手邊的本子,讷讷道:“那個本子,好像是我的。”說完還撓了撓頭。
“哦哦!”阮佳笑笑:“不好意思啊。”
她将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幹脆利落地動手撕下,然後才把本子遞還給人家,後者明明是苦主,卻比她更不好意思,連連道:“沒事沒事,不好意思啊。”
阮佳将紙片揣進自己口袋裡,揉成一團,感慨,還是年輕啊。
後來阮佳才知道,今天正好是醫學院學生的見習日。
難怪早上上班的電梯上有那麼多穿白大褂的學生。
“阮佳,弄完了嗎?交班!”同事在病房喊她。
世人的想象中,都以為醫院多高大上,個個修的跟國外的高級病房一樣,寬大、幹淨、安靜,實際上呢?菜市場還差不多。
忙起來腳不沾地,說話都全靠吼。
誰有那個心思去找你在病房的哪個角落?還不如吼一嗓子來的痛快。
阮佳也入鄉随俗,回吼道:“來啦!”
阮佳的病人相對簡單,幾句話交代的清清楚楚,尤其她晚上還是夜班,這意味着白天的值班醫生隻需要管她的病人一個下午罷了。
一個下午能有什麼事?
不過交班的同事還算用心,記得早上查房時說的要點,多問了一句:“這個病人是不是要催費?”
阮佳被她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還有這檔子事,她揉揉眉心:“我等會讓護士打個催款單他。”
“行。”同事道。
阮佳進值班室換衣服的時候,肚子不意外地咕了一聲。
也是,她勉強才在上班之前起來床,遵守了和周青“喝酒不影響上班”的約定,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