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面的還有一個漆黑的影子。
那是一個男人。
很高,和宴端一樣高。
高到需要姬袅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雙眼,看清那雙記憶中刻骨銘心的、棺材一樣黑洞洞的眼睛。
他有着寬闊的肩膀,身影随着月光高高躍起在空中張牙舞爪的盡數覆蓋過姬袅的頭頂。上半張臉沒有被遮掩,在前一個夜晚裡看不清晰的細節一一展現出來,奇怪到縮成一個小點的漆黑瞳仁,布滿血絲的眼白,最關鍵的是——
瘋狂且緻命的眼神。
他沒有眨過眼睛。
小狗早在開門的一瞬間就開開心心擠進了門内,隻剩下姬袅一隻手放在門把手上,渾身僵硬地與他對視。
如同獅狼虎豹在捕獵時的舉動,這個男人一動也不動,平靜耐心到連身體都不曾有一絲的細微震動,他對整個身體的控制強到了可怕的地步。
想到昨晚的情形,姬袅就恍惚遭到了冷水澆頭,天雷霹靂,放在門把手上的五指倏忽間用力握緊了把手,掌心間的脈搏下意識一跳。
獵物在受到襲擊時的天然雷達響起,他倒吸一口涼氣,在脈搏一跳的瞬間迅速倒退一步,甩開了門,躲開了那突如其來、刹那間爆發的襲擊!
落空的五隻手指并成了爪,在門闆上發出尖銳到令人倒牙的“咯吱咯吱”,硬生生留下了五道深刻見底的劃痕。
木屑輕飄飄落到地面。
他竟然有鋼筋銅骨般的力量。
假如那是姬袅的脖子,此刻大概已經“咔嚓”一聲被折斷成了兩截。
這一下讓他從走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從落地窗邊透射的月光落在他的整張臉上,讓姬袅睜大了眼睛,受到驚吓時瘋狂産出的腎上腺素沖刷了血管,竟然令他有着膽量指出:“宴、宴端?”
他從地毯上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遠離了一看就非常不對勁的宴端,有些語無倫次:“你……不,不對,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性格……眼神……力量感……都不一樣。
可是除此之外,身高、身材、甚至連手上的腕表……都一模一樣。
還有白天裡宴端一絲不苟的精細打扮。
沒有褶皺的内襯,得體到必須系滿每一顆扣,袖子挽得工工整整,彰顯着極大的掌控欲。
他的下半張臉……沒有疤痕。
而宴端的臉……雖然姬袅沒有真正親眼見過全臉,但他是看完過K-013給出的模拟電影的。
一模一樣的臉,隻有眼神和行為舉止不一樣。
難道說……模拟給出的結果是真的?
宴端在打擊之下……分裂出了想象中的“宴慈”人格?那他現在……是來找姬袅複仇的嗎?
系統K-013此時此刻像是沉寂了,在姬袅的腦海中默不作聲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真正的宴慈天性就是一隻野獸,哪怕得到了後面的馴化和“教養”,哪怕能聽得懂些許人言,按照模拟電影中表達的——他依舊是個隐而不發,在暗處虎視眈眈,直到能夠一擊爆發才會出擊的角色。
殺氣騰騰,處心積慮,不擇手段。
就像現在這幅情形——
實在是太像野獸了。
完全不似人類模仿出來的,而是真正的、意義上的野獸。
夜半三更,他居然能想到利用一隻狗的存在來當作誘餌,誘使獵物出現,主動邀請獵食者的進入。
姬袅就是那個獵物。
這是人格分裂能夠做到的程度嗎?
小狗在旁邊咆哮,從幼小的身軀裡擠出低吼,擋在姬袅的身前,尾巴垂下。
它感受到了威脅。
宴端漫不經心地把視線落到了狗的身上,就好像招惹上了一條陰暗的毒蛇,它繃直了身體,一觸即發。
懸而未決,山雨欲來。
猛地,姬袅飛快抓住狗的後頸,把它抱在懷裡,遮擋住了宴端的視線。
和K-013交流時産生的再多想法都一一壓下去不再想起,姬袅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假如人格分裂的宴端是來找他尋仇的,他該怎麼樣才能活下去?
兩隻雪白的手抓緊了狗的毛發,深深陷入其中,姬袅的掌心微微濕潤,細細發着抖。
他啞聲問:“你是來尋仇的嗎?”
算一算時間,如果現在已經是午夜,那麼就是七月三日,是模拟影片中出現第一個死人的時間。
姬袅還不想這麼快離開這個世界,他還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
他必須要找到辦法,哪怕僅僅隻是擺脫掉這一次危機。隻要能多活下去那麼一天,他也能多出幾個小時的時間和那具屍體待在一起。
在昨夜出現第一次便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今夜又追到了這裡來,除了複仇的目的之外,姬袅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也沒有任何的仇家,唯一的一次意外還是被父親的仇家迷暈了帶出家門。
姬袅想到了那一次他使出渾身解數争取時間的時候。也是從那一次開始,父親開始教導他怎麼才能赢得最大的生存概率。
——冷靜。
——心細,膽大。
——在最适當的時間,抓住機會,利用你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哪怕是你的臉,你的身體。
——甚至可以接受失去一部分,手、腳、眼睛等等。
姬袅有些恐懼地抱緊了懷中的小狗,心想,今天他大概是要失去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了。
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緊緊注視着姬袅。
恐懼如影随形,無邊無際地滲透進了骨縫當中,姬袅顫抖着,硬着頭皮迎着那一雙不似人的眼睛,尋找着眼白中瘋狂的一小個黑點,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他手指上的傷口一直在隐隐作痛,宛如一個鮮明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