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窸窣響動後,極輕微的“咔咔”聲音傳來,蓬亂黑發下謝翾的雙眼極亮,更像是野獸,彎曲的指關節牢牢夾着毒蛇的七寸舉起。
齒端撕咬鱗片,微涼的蛇血被緩緩咽下肚,謝翾慢慢咀嚼蛇肉的纖維,她餓極了,連這赤|裸裸的惡意也能嚼碎。
攔在腳邊的巨斧貼在小腿上,打斷謝翾的思緒,奈何橋邊,她的脖頸機械性地擡起,仰頭看守在酆都前的銅甲将軍。
他是一位很高大的怪物,足足有三層樓高,鏽蝕泛綠的銅甲下是一團黑霧,霧氣深處似點着一盞魂燈,這讓他全身散發着威嚴的光,能震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
謝翾踮起腳,将自己手腕上纏着的紅繩玉佩舉起,斑駁的劣質玉石上歪歪扭扭刻了“謝翾”二字。
她不識字,不知這兩個字如何念,她隻能聽懂銅甲将軍說的話,但原始的語言系統讓她說不出人類的語言。
“沒有沒有——”銅甲将軍推着巨斧将謝翾往三途川下推,這動作像在推一件無用的垃圾。
謝翾隻是靜靜注視着他,任由那冰冷的巨斧将自己沒有實體的魂靈切割,而後這團邪惡的霧氣重新凝聚。
她的攻擊全憑本能,動作笨拙卻精準,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憐惜對方的生命,她用盡全力跳了起來,隻能夠到銅甲将軍金屬的關節,一低頭,咬上了他關節間的縫隙,她的手腳綿軟柔弱,全身上下隻有一張口是攻擊的手段。
“小野鬼還長上刺了。”銅甲将軍哈哈大笑,拎着謝翾的後脖頸将她提了起來,這位看起來脆弱蒼白的小姑娘撲騰着四肢,像一隻被抓起的野獸。
她即使有一張人類的皮囊,但内裡裝了一個可怕的怪物,這使她的動作看起來怪異至極。
謝翾還想攻擊他,但銅甲将軍已經将她丢進忘川河裡,缥缈的魂體撞開河面濃霧,她跌入一片緻命的血水之中。
蝕骨疼痛傳遍魂體,她卻習慣了,拍打着水面想要躍上岸,銅甲将軍隔着一層霧看不清她的眼睛,卻總覺得有一根銳利淬毒的針在向他刺來。
待他回過神的時候,方才被謝翾咬上的地方已染上一層詭異泛藍的色澤,有一條極小的毒蛇靈體竄進他堅不可摧的身體,直直向魂燈搗去。
方才謝翾一直不開口,不僅因為她不會說話,還因為她嘴裡一直含着一條毒蛇的靈魂,在死牢裡她将這條本是對她不利的毒蛇吃了,那蛇的靈魂竟一直被她困在口中,那蛇被困了許久,怨極,得了自由便開始攻擊周圍的所有“生物”。
謝翾掙紮到筋疲力竭,她一邊被水流沖着往忘川盡頭流去,一邊看着銅甲将軍被毒蛇攻擊了維持生命的魂燈,不住掙紮,巨大的身軀跪倒在地上。
她不會笑,隻因為快意帶來的生理反應眯起眼,最後那垂下的眼睫卻逐漸擡不起來了,她即将被身下的血海帶走性命。
此時酆都城外落雪漸消,活人畏鬼,大多隻在白日燒紙錢,到了晚上,冥界的雪便小了。
有人自霧蒙蒙的風雪盡頭縱騎而來,驕傲的冥獸伏低龍首,黑利獸爪撲開積雪,一人身着玄色铠甲,面戴猙獰鬼首面具,騎于冥獸之上。
他的身軀挺拔高大,寬闊的肩背上落了雪,腰間佩着一把與這死寂冥界格格不入的青竹劍。
這青年遙遙望了跪在地上、身體裡冥燈幾近熄滅的銅甲将軍一眼,飛身而下,青竹劍蕩開胸甲,将死死咬着魂燈的幽藍小蛇挑了出來。
他側身回首,再看了一眼随着忘川河沒入極冥血海的身影,直直朝那血海撲了下去。
“尊主,那鬼魂無名,不可入輪回!”銅甲将軍剛蘇醒過來,便扯着微弱的嗓子提醒這青年,“方才就是她拿這毒蛇傷了我,您……您小心!”
青年那鬼首面具下的俊眉微微蹙起,眼底已含着薄怒——他第一次知道酆都會将孤魂野鬼丢進血海。
“你忘了,我來酆都是為了什麼嗎?你不也是在鬼域之外被我救回的?”他足尖點在血海上,不沾絲毫血污。
他俯身,把即将沉入血海的謝翾撈了起來。
她已力竭,殘存的魂體軟軟垂了下來,也聽不到耳邊的聲音,但在感覺到身邊生命氣息的那一瞬間,她又有了力氣。
謝翾對周遭的一切有很強的攻擊欲望,就算這青年把她救了起來也不例外,她在青年的懷裡用力撐起身子。
她的牙齊齊整整地落在了他的脖頸上,未能傷到血肉,隻留下一對淺淺的齒痕。
青年感覺到冰冷的痛意,他側過頭去,脖頸微動,卻沒将這條小小“毒蛇”給拽下來。
“尊主,我就說她——”銅甲将軍提着巨斧跑過來想要保護他。
青年擺擺手,鬼首面具閃爍幽幽冷光,銅甲将軍一愣,退了下去。
整個酆都皆知這位身份尊貴的小神仙來這冰冷冥界是要做什麼,他的願望是渡盡冥界萬千惡鬼,這女鬼沒有名姓,是極惡之鬼,想來……也是這位小神仙的渡化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