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溫已将審判之力傳入她的魂體,所以當謝翾的視線觸及這個罪魂,她的意識便仿佛被拽入了一層虛空。
這種感覺很熟悉,與她曾面見那厲溫都感到恐懼的終極恐怖時意識抽離的情況一模一樣,瞬間,謝翾的額上滲出冷汗,她也有懼怕的東西——那景象帶來的感受無比痛苦。
但執行審判之力隻将她帶入了一片罪魂的記憶裡,謝翾雙腳落于實地,正回過神來時,便看到一位身着灰麻衣服的瘦弱男子手裡拿着一把鏽迹斑斑的柴刀朝自己砍了過來。
她下意識側身躲過,柴刀落在身後的檀木桌上,發出噗嗤的沉悶聲響——不對,這把刀更像是砍進了人的身體裡!謝翾回頭看,隻看到這穿着麻衣的男子朝伏倒在桌案上的屍體連砍數刀,這刀鈍了,所以砍出的傷口也血肉模糊,骨頭碴子陷入淡黃色的脂肪層裡,汩汩鮮血還在不斷噴濺而出。
與此同時謝翾腦海裡升出一條審判之力的規則——傷人性命者,入刀山地獄,身邊的男子還在不斷揮舞着自己手裡的柴刀,他的姿勢與劈柴無異,隻是手裡抓着的是已經破裂的頭顱。
此時正是夜晚,書房外火光朝這裡簇擁了起來,有人執着火把将房門踹開,一位膚色黝黑的、同樣穿着麻布衣裳的精壯男子沖了進來。
“你你你——啊!你怎麼把老爺殺了?”精壯男子領着家丁,面露驚恐之色。
“莫怕莫怕。”粗粝大掌将桌面上的老爺頭顱揪了起來,“他買通官府,占了我們的田地,老周就連你婆娘都被這頭豬占了去,你不是總說遲早要殺了這個狗賊嗎,今天我喝了酒壯膽,也算兄弟我給你報仇了!”
“走!我們一把火燒了這莊子,找别地尋别的營生去!”瘦弱男子砍累了,将柴刀收回來别在腰間,高聲道。
老周大驚失色,隻連聲喚道:“你瘋了,這麼大的莊子裡邊有多少金銀珠寶你要燒了——”
話說到這裡,他自知失言,很快便往外奔去,口中不斷喊着:“殺人了殺人了!報官!”
瘦弱男子呆呆立在原地,眼中不甘的怒氣頓生,已摸向腰間的柴刀,卻早已被一旁的家丁制住。
半月後,鎮上刑場熱鬧,百姓們看到一顆頭從一位罪大惡極的死刑犯上落了下來。在與城鎮有五裡距離的莊子裡,老周披麻戴孝如尋常的子孫一般跪在靈堂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燒紙錢,因莊子老爺的全家都被那瘦弱男子殺了,他當時第一個報官,幾番操作下來,他竟成了老爺的幹兒子,将莊子繼承下來。
莊子裡老爺家的老幼婦孺都被殺死,瘦弱男子的罪行滔天,謝翾立在刑場上,毫不留情地将男子的魂體拽了過來,正待脫離這記憶,那男子朝他看過來,眼中露出求饒之意,謝翾又被扯進他兒時的記憶,村子裡的兩位少年一起去服徭役,上邊發的食物不僅少還發黴,少時的瘦弱男子将自己那個發黴的饅頭掰開,自己留下腐壞的那一半,笑着拍胸脯對朋友道:“你是我兄弟,我罩着你!”
意識撤回,被鎖鍊綁着的瘦弱男子已跪倒在地上,朝謝翾不住磕頭,想要求饒。
謝翾歪着頭低眸看他,單手揪着他的頭發,此時他們周遭的場景已變幻為滿是刀鋒的刀山地獄之中,男子在謝翾的壓制下動彈不得,隻能看着她半蹲下來,探出冰冷的黑刃來到他的脖頸上,而後——輕輕挑破他幹枯的皮膚。
“啊——”慘叫聲響徹森冷地獄。
男子視線觸及謝翾冰冷無情的眼睛,口中大叫道:“你——你不是人!你沒有人性!”
謝翾思忖着,她隻是按冥界的規則辦事而已,她未曾想過來龍去脈,也不會因為當初兩個少年的約定有所動容。
人已被挑在刀山之上,謝翾心念一動,自虛空裡探出數條如蛇般的鎖鍊,将一個焦黑的魂體拽了下來。
被挑在刀山上的瘦弱男子仿佛蟲子般揮舞着自己細細的手臂,他認出跌下來的魂體是誰,不正是他殺了的那個富商嗎!
謝翾的腳尖一點,那焦黑的富商罪魂如同皮球一樣朝刀山地獄沖去,在刀鋒上滾了好幾圈,最終才挂在了瘦弱男子魂體身邊,這男子發出快意的笑,笑自己痛恨的仇人受到的懲罰比他還凄慘。
“你看得太多了,執掌地獄審判罪魂,隻需要知道結果。”厲溫冰冷的聲音在謝翾身後響起,他一擡手,無數地獄景象在他掌心下集合皺縮成一個光怪陸離的光球。
厲溫把玩着這個光球,舉手投足便掌控着十八層地獄的萬般變化,神明在一瞬間能夠接收的信息是無窮無盡的,并未無暇去關心這些罪果背後的故事——他們隻是不聽不看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