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方竹不可置信地扭頭看着陳秀蘭,又将視線移向床上一動不動的人。
“真的,我本來想給他曬曬被子的,然後就瞧見他的手指,”陳秀蘭翹起小拇指,輕輕在空中點了兩下,“嗳,這麼動了動。”
“你知道麼,這麼多天,我還是頭一回見青雲有動靜,他肯定是醒了!”
說話間,方竹已經被陳秀蘭拉到床邊。
床上的人依然緊閉雙眼,嘴唇發白,方竹不由自主去看那隻搭在床沿上的寬大手掌,也并沒有發現陳秀蘭所說的動靜。
“青雲,青雲,你醒醒,小竹回來了!”陳秀蘭俯身抓住那隻手,語氣輕柔而急切地呼喚。
然而和從前的每一天一樣,那雙眼并未睜開。
方竹想說會不會是您憂思過重,看花了眼,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他躺了這麼久,想必身子十分疲累,這會兒還在歇息。說不定等會兒再過來,他就醒了。”
陳秀蘭一抹眼角,笑起來:“你說得對,他這多天都沒吃過東西,淨是些湯湯水水,肯定虛着,動一下就得費好大的力,是要好好休養。”
說完,她就小心翼翼地放下鄭青雲的手,拉着方竹蹑手蹑腳走出房門。
一直到門口,她才小聲問方竹:“今兒去縣裡怎麼樣?”
蠟黃瘦削的臉上笑意未減。
方竹還是覺得陳秀蘭看錯了,瞧着她這副模樣有些擔心,又想着或許這樣有個盼頭也挺好,就是不知道往後鄭青雲還是沒醒,她受不受得住。
方竹暗自歎氣,也學着陳秀蘭的樣子壓低了聲音回:“帶去的東西都賣完了,菌子價錢降了好幾文,米價漲得厲害……”
果然,一聽方竹說起米價,陳秀蘭就壓不住聲,驚呼道:“怎麼漲這麼多?”
方竹便把店小二那套說辭講給她聽。
“難怪,可這也太貴了,看來今年這谷子是賣不成了。”
往年她們家都是把新收的谷子賣掉,再去買便宜的陳谷子回來舂米吃,還能賺一點錢。今年米價這麼高,怕是沒什麼賺頭,還是留着自己吃比較踏實。
方竹也贊同陳秀蘭的打算,米價是漲了不錯,但以她過去的經驗,商戶收購谷子的價也不會提太多。賣掉新谷子去買米吃,八成要貼錢。
方竹又拿出扯的棉布跟陳秀蘭說:“繡的帕子賣了二十四文,我又新扯了五尺棉布,打算給香荷嫂子的娃娃做身小衣,剩下的還是拿來做帕子。”
“香荷有身子了?”陳秀蘭笑得更歡。
“嗯,前幾天剛發覺。”
“哎呦,好事好事兒,這小衣是得做。我那兒還有幾尺壓箱底的好布,再給娃娃做雙虎頭鞋、縫個虎頭帽,你王嬸這些年老幫顧着我們,送禮可馬虎不得。”
方竹每從背簍裡拿出一樣東西就要跟陳秀蘭說說價錢,等把東西都規整好,幾人才坐在堂屋裡開始算賬。
陳秀蘭從方竹手中接過錢袋子,将裡面的銅闆嘩啦啦倒在桌上,開始數數。
“還剩五十四文。”陳秀蘭把一堆銅闆來回數了兩遍才報數。
“買米面花去九十五文,鹽四十,油三十五,布莊又用掉二十九,一共是……”方竹頓了下,“一百九十九文。”
她們都沒正經學過算學,算起賬來很慢,過了很久陳秀蘭才開口:“那你們今天賣了有兩百五十三文。”
“雞蛋五十二,菌子一百七十三文,帕子二十四——不對不對,我們隻賣了兩百四十九!”方桃也在默默地算賬,這一算就有些不對勁。
方竹:“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不可能!”賣菌子時方竹一個人就能忙過來,方桃閑着沒事就在記錢算賬,她對自己的算學還是很有信心的。
這下方竹也懵了,努力回想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方桃卻又一拍手掌叫起來:“啊,我知道了,我們去的時候還帶了十五個銅闆,坐車、租攤、吃燒餅,正好還剩四文!”
方竹一琢磨,臉上露出笑來:“沒錯,這樣就對得上了!”
陳秀蘭也松口氣,她方才還疑心是不是方竹扯謊了,現下看來是沒有的事兒。不過等會兒還是要去問問小芳兄妹倆,再确認下價錢。
陳秀蘭撥出十個銅闆給方竹,剩下的全部裝進袋子裡自己收着。
理清賬,方竹和陳秀蘭又忙起來,除草、撿幹柴、燒飯,一天很快過去。
鄭青雲依然沒醒。
晚上睡覺前,方竹陪着陳秀蘭在床邊坐了幾刻鐘,也沒發現鄭青雲跟平日裡有什麼不同。最後好不容易把陳秀蘭勸回房,方竹才打了地鋪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方竹像往常一樣去探鄭青雲的鼻息,剛伸出手指,就冷不丁對上一雙烏黑銳利的眼。
鄭青雲,他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