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給福臨請安時,福臨一皺眉:“皇後怎麼來了?”她不是不往他眼前湊,一近身兒就往後躲嚒?剛他從慈甯宮出來,她也沒有同來的意思,這會兒他前腳剛到,她後腳又跟着來了。
事出反常。
金花回頭看了眼廊下的吳良輔和小太監,又跟自己随身的小宮女烏蘭和呼和說:“你們也出去候着。”
外頭是一個陣雨後的晴天,天高雲淡,蟬鳴陣陣,九重宮阙金碧輝煌,金花恨不得自己也出去候着,正是最舒服的夏季的午後。
西暖閣就隻剩福臨和金花了。
金花站着不動,垂着頭說:“太後娘娘讓來勸勸表舅舅,要顧念佟妃娘娘的胎。表外甥女兒領了命就來了。”
人要分裂了,在莊太後前是沒主意的小媳婦兒,拼命對婆婆示弱,對福臨獻殷勤;在福臨面前是身子單弱的表外甥女兒,撤身向後,生怕沾上一點;在嫔妃面前是深蒙君恩的皇後,夜夜笙歌,誰也欺侮不得。
其實她就想當個壁花皇後,抱個大胖貓,看别的美人兒在福臨面前表演。
“嗳。”忍不住舒了口氣,現在這擰巴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又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眼前的福臨,都是因你而起。
福臨了然,莊太後遣金花來做說客,說顧念佟妃的胎,是提醒他親親疏疏,圈地的事還得向着佟皇親,斬陳名夏。
午前在慈甯宮,福臨當着莊太後和鄭親王的面,首肯了他倆的決斷,但旨意總還沒頒,所以莊太後又送了金花來,打鐵需趁熱。他的母親,殺伐果斷,軟硬手段當真了得。
沒意思。福臨擡頭看了眼金花,還是上午那身黃衫子,垂着頭百無聊賴站在殿下。福臨的丹鳳眼漫不經心盯着她,淡淡說:“後宮不得幹政,皇後别管這些。”
金花答:“臣妾不懂政事,佟妃的胎卻實實在在。再有兩個月,宮裡就又添小娃娃了。”金花前半句還說得規規矩矩,越說越說忍不住流露出神往之情,語氣也從“我來傳個口信兒”的幹巴巴,變成一把軟糯的嬌語。
聽到這句,福臨忍不住擡頭看她,還是上午那個人,離了莊太後眼前,對他的殷勤就收斂起來,如今他案上墨沒了,茶也冷了,她卻隻管說這些惹他厭煩的話。他的母親,她的婆婆,莊太後,又要她殷勤,又不想他太喜歡她,全是掣肘。
“知道了。”他重新埋頭到書卷裡。
“表舅舅忙,表外甥女兒先告退。”金花壓抑不住雀躍地說,說完自顧自行了禮,麻溜兒往外退,如今還有大半個下午,回去可以吃個膳,搓搓貓貓。
福臨擡頭,看着金花踩着花盆底兒一疊步往後退,眼看退到殿門口了,不等她轉身往外邁,朗聲說:“皇後,今下午伺候朕的筆墨。”
她也不垂頭了,直起身,看到福臨笑意盈盈看着她。什麼?她的貓貓……回過神兒來忙換上個乖巧的笑,笑回去。
站到福臨案邊,卻不知該幹什麼,愣愣瞅着兩大摞奏章,一垛一垛的書,筆、墨、紙、硯。正微笑着猶疑,金花聽到自己肚子“咕噜”一聲兒。她餓了。
這一聲非常響亮,福臨也聽到了。金花根本不敢瞧他,把身子往外轉了轉,猶猶豫豫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捏起墨錠。結果福臨伸手接過墨錠放下,對着外頭喊了一句:“吳良輔,傳膳。”
又笑着對金花說:“表外甥女兒餓了啊。”這一聲裡充滿了笑意和戲谑,金花踩着花盆底兒往後退了兩步,“噗笃”“噗笃”。
“早上着急去慈甯宮,就喝了一口牛乳;想着上午看小戲兒,還有點心,結果那點心看着好看,吃起來木膚膚的,沒味道,一咬掉渣兒,又坐了一屋子外命婦……”位高的外命婦大婚那日見過新後,今日來的有幾位還沒見過新後,見過沒見過的都對金花好奇,看戲時候有意無意往金花身上瞥,金花偶像包袱端上,更沒法吃點心了。
金花忍不住說了實話,食色兩樣,她上輩子都是行家。
福臨趁着放墨錠,把金花那隻溫涼的小手覆在手心裡,站起身,拉着她往榻邊走:“擺膳還得一會子,表外甥女兒先看看養心殿的點心。”
金花一看,榻桌上擺着一個小巧的紫龍黃碟,裡頭稀稀拉拉裝着幾個帶殼的花生。這就是養心殿的點心?史書上倒沒說順治帝特别節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