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她也有苦衷的,是不是?”暮從雲小心翼翼地窺着他面色,盡心扮演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畢竟她這幾次見面都沒有傷害我,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傷害她。”
被他在花園迷宮裡為了行路方便,毫不猶豫地威懾逼退了十餘米、差一點灰飛煙滅的蘇柳:“……”
要不是看見暮從雲昨天還鐵面無私地拎起某顆石頭一把扔出門外,差一點她就信了。
但她是否相信并不重要,因為越笙信了。
越笙沉思片刻,又看向青年清澈而幹淨的眼睛,握在手中的長刀遲疑着被他放下,于是這個話題就算揭過了。
“從小鎮上回來,你就能看到她……?”他自言自語般重複道。
“對,而且我隻能看見她,”以為對方再次抓到了自己小辮子的暮從雲正襟危坐,随時準備給自己圓謊,“哥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但凡換個正常人來,暮從雲這會就該被押着回異象局檢測了。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通靈者是在八歲以後才覺醒的,在八歲前,所謂“孩童的眼睛”,才能夠連同兩界。
可惜這會兒暮從雲還不知道,他對面坐的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因此在腦海裡搜刮了片刻沒得出答案的越笙,輕易地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想通了的越笙又變回那副好說話的模樣,雖然因為暮從雲的隐瞞有所不滿,但是得知了緣由的他也隻是跟自己暗暗生了一會氣。
“抱歉……我不清楚,也許你是被她的怨氣污染影響了,”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前線奔波,确實對這些理論知識有所缺失,“除非附着在實物上,否則一般人應該看不到他們才對。”
“我會想辦法的。”
暮從雲愕然。
他……這就接受了?
這讓費心打好了滿腔應對的腹稿,想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對方起疑的暮從雲實在是有些……不敢置信。
“至于那位執念的事情……”
這次并沒有忽然跳出來的蘇柳,越笙等待了片刻,确認她不在此處,才繼續說道:“是由我的隊員向我轉達的,雖然那人認了罪,但已經是二十一年前的案子,過去了刑事追訴期。”
“不過既然他自首了,還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暮從雲掃了一眼他懷裡的團子抱枕。
那團子尚且算是安分,大概是知道給他惹了麻煩,青年心裡冷笑一聲,面上還是熱切地替她打聽着:“他是怎麼認罪的?”
越笙搖搖頭:“不知道。”他那幾天正巧被關了小黑屋,不過頂着青年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心神微動,還是補了一句,“……我替你問問。”
在等待餘桃枝回消息的時間裡,越笙忽然問道:“既然你能看見她,說不定也能看到其他執念,那……”
暮從雲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的邀請。
“你有興趣加入異象局麼?”
越笙似乎是有些期待着他的回答,但不巧的是,對于暮從雲而言,隻有這個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答應對方的。
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他的耳邊都曾經響起過母親的低語。
“小梨以後遇到執念,不要隻以善惡去區分他們……”
“他們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也都有着沒有泯滅的人性和願望。”
可每到最後,母親卻總會長長歎一口氣,然後不再言語。
暮從雲對這世上的形色執念,始終抱着一種複雜感情。
一方面,他怨恨它們奪去了自己父母的性命,也謹記着爺爺的教導不要主動招惹;
可另一方面,小時候母親對他的低語尚在耳邊,在被異象局搜查抓捕的那段時間裡,是父母曾經幫助過的執念始終陪在他左右。
暮從雲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我說不的話,哥會生氣麼?”
越笙搖搖頭。
但他還是多問了一句:“能告訴我原因嗎?”
暮從雲生怕多說下去,就會把自己對異象局的厭惡傾盆訴出,但他還沒忘記面前這人是異象局的。
“因為說不定我是在景區裡被影響了,才會看到她的,”青年眨巴眨巴眼睛,“畢竟我也沒有見過除她以外的其他執念。”
“還有就是……”他沉默片刻,毅然在對方面前放棄了自己的男子氣概,視死如歸般閉上了眼:“——我怕鬼!”
這實在是一個——過分充足而又樸實無華的理由。
越笙一噎,或靠或躺在沙發上的執念們,也頓時從玩偶的眼中,齊刷刷向他投來幽幽目光。
正巧這會餘桃枝的消息發了過來,越笙拿出手機點開她發的幾條語音。
暮從雲挨近了些他身邊聽,随時準備按住他懷裡的大白團子。
“怎麼認罪的,隊長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說自己去那情人湖前就有把女方弄死的想法,特意找了大師來看過,然後拿了一張符,和他媽一起策劃了一場天衣無縫的殺人案。”
“據說那張符一貼,女方就會短暫失去意識,加上他找了個借口讓對方潛下水,順理成章的就淹死了對方。”
“地方好像也是他特意挑選的,不過他也不知道那地過幾年會被開發。”
“他啥也沒問就招了,那張黃符也不知去處,現在局裡正商量着怎麼公布調查結果呢。”
所謂的私奔,其實不過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要置她于死地的騙局。
語音播放完畢後,屋内一片寂靜。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而後越笙手上的那個毛絨抱枕,忽然遏制不住般顫抖了一下。